ZT 【钩沉】中金公司创建始末:那些不为人知的往事
【钩沉】中金公司创建始末:那些不为人知的往事
2014-05-28 高世博 21创业投资汇
要避免和中国政府机构成立合资公司?
摩根士丹利建立的合资投行中巨大的文明冲突将解释为什么要避免这么做,也让人们从中吸取沉痛的经验教训。
如果要找两个人一起创立中国的第一家真正的投资银行,那这两个人非Jack Wadsworth和王岐山莫属。Wadsworth充分依赖于自己对未来重大事件的不可思议的预见力,创造了他在摩根士丹利——全世界最有实力、最受尊敬的投资机构——辉煌的职业生涯。王岐山,一名对中国领导人有影响力的政治老手,时任建行行长。而到了1997年3月,两人在建行北京总部会议室唇枪舌剑,为谁是刚成立两年的合资公司——中金公司的真正负责人而大声争吵。
Wadsworth强硬地说道:“我们拥有专业知识。我们有网络人脉。没有我你们做不成功。”他很激动,担心翻译可能无法把他的决心传达给王岐山。
王岐山反驳道:“别跟我耍美国大牌的态度。你们可以做技术,但是对战略和方向,你得听我的。”
沮丧的Wadsworth再次重申了在他看来是非常明显的理由:“我们是专家,我们了解业务。”
“高盛也是啊。”王岐山答道:“而我有市场。”
(一)Wadsworth给王岐山的一封信
和大多数婚姻一样,合资公司,就算是有着相同语言和传统背景的企业组成的,也面临着他们自己的压力。而如果合作伙伴来自大为不同的文化背景,这种压力会得到进一步放大。对西方来说,中国永远都是一个神秘的国家。这个国家的语言、习俗以及在政治上奇特的变迁会令每个在中国做生意的外国人感到非常得不适应。而在这些障碍之后则是一个有着超过十亿人口的市场,他们雄心勃勃,精力充沛,迫不及待地要抓住一切机会、努力学习并迎头赶上。
自然而然,很多西方商人要找一个中方合作伙伴来帮助进入这个巨大的市场。他们认为找到了解语言和习俗、有关系和客户的人成立一家合资公司会简化这个过程。他们认为,我提供技术或资金或产品,而中方则打点政府官僚,找到工厂或办公地点,在市场和分销战略上提供意见,并带来中国供应商。他们以为,这对双方都是完美无缺的“双赢”局面。
80年代早期成立的很多合资公司最后都失败了。外国公司和政府指定的中方合作伙伴捆在一起,这种合作关系最终几乎都成为僵硬的共产党思路残留物和缺少现代商业机制的牺牲品。90年代起,中国的商业环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中国通过合资公司引进技术和知识。由于外国公司是那么迫切地想要进入这个市场,因此他们愿意遵守中国政府的规定,这些规定给了他们些许选择合作伙伴的回旋余地,但是在很多行业中规定他们相对于国有企业只能持有少数股权。
中国的首要目标是吸引外国资金和财务知识。在中国新兴的金融行业,一些最有权力和影响力的人如何与一家美国最庞杂的投资银行联合,提供这个国家迫切需要的资金和金融行业知识。
我和Jack Wadsworth及王岐山都相识多年。当我听说他们是中国第一家合资投行的背后推手时,我确信这家公司肯定会成功。在他们各自的文化中,这两个人非常相似:他们都是有着忠诚跟随者的强势领导人,对未来缺乏耐心而更注重把当前的事做好。他们会配合得非常好。
我错了。这不是一个关于坏人、好人的故事。这是一个讲述两种商业文化走到一起结果造成两种文明的冲撞的故事,这样的问题在中国太常见了。这其中唯一看来喜欢合资公司的就是政府,还有律师们,他们会花无数个小时把两家公司并到一起,几年后再将其分拆,他们的收入按小时计费。
今天,外国公司在中国都尽可能的避免合资,这个故事将告诉你原因何在。但是在很多行业,合资是进入中国的唯一途径。中金公司的故事将告诉你摩根士丹利和建行所学到的沉痛的教训,但是它也指出了一条让合资公司走向成功的道路。
下一件大事
JackWadsworth在寻找下一件大事。这是他在第一波士顿银行和摩根士丹利的辉煌的职业生涯的基石。Wadsworth对创业精神的嗜好使得他能够在竞争对手之前看到并抓住机会,无论对方是摩根士丹利内部还是其它大投行的竞争对手。如果杠杆收购很热,有Jack Wadsworth,他是摩根士丹利第一个杠杆收购基金的领导。当计算机和内存芯片起来的时候,有Jack Wadsworth,他是摩根士丹利新兴的硅谷风险投资集团的领导。而当日本股市在80年代起飞的时候,还有Jack Wadsworth,他是东京股市上仅有的六家外国投资银行代表之一。
身居东京这一有利地位,Wadsworth认为他看到了下一件大事,这回是真的大:中国!一个对中国不断下滑的财富深感忧虑的政府在过去好多年中一直努力进行着经济改革,这将结束几十年来的停滞。富有创业精神的中国人,即便是在最微小的鼓励下,都发了疯一样地抓住任何机会经商。如果不是自己创业,他们就投资别人。数百家试图摆脱官僚统治的国有企业在一个监管不足的非正规股市上发行股票,而政府则在徒劳地研究如何才能避免最糟糕的丑闻。习惯于在监管市场的表面法律和秩序下运作的外国投行对中国一方面是怀疑,另一方面是强烈的兴趣。当其他人还在观望的时候,Jack Wadsworth行动了。如果摩根士丹利能够在中国庞大无边的经济腾飞中找到一席之地,那它将超越所有的竞争对手。把摩根士丹利打造成中国的行业领袖,Wadsworth将达到个人职业生涯成就的顶峰。
第一步就是离开东京,南下前往香港。1991年,中国的商业体系依然还很原始。中国和世界其它地区的很多商业往来还是在香港进行。Wadsworth很容易就说服他的老板让他负责摩根士丹利在香港的办事处。“如果摩根士丹利不能进入中国,我们在亚洲就是失败。”他说。
既然Wadsworth这么说,老板们就同意了。
来自非洲的熟人
JackWadsworth看到了中国投行业务的机会,而具有经济头脑的中国人则看得更清楚。对林重庚来说,中国缺少金融架构太明显了。高大威严的林重庚自80年代晚起在世界银行北京办事处工作,他详尽地研究了中国经济,提出经济改革建议,并试图预测国家发展的方向。他知道中国的金融行业是多么的原始和动荡。他还看到中国的企业家们是多么渴望获取资本,要抓住一切机会赚钱。1990年,林重庚离开中国前往世界银行位于华盛顿的总部就职,负责尼日利亚业务,他几乎要被憋疯了。随着中国加快发展的步伐,林越来越急不可耐地想要回来。很多正在实行的改革正是他当年建议的。他希望成为这其中的一部分。他知道,投资银行将是中国在国际社会中现身的关键。
1993年7月,借着来中国发表演讲的机会,林拜访了在北京的一位老朋友。当他还领导世行北京办事处的时候,他在中国官员中很有名。冬天时,他舒适的办公室往往是部委高层领导的聚会地点,他们会骑车从各自冰冷的办公室前往世界银行。中国人尊敬林先生,因为他知识渊博,出生低微。他的祖父当年从中国移民菲律宾,在一个椰子种植园当苦力,林赢得了哈佛大学的奖学金并在那里学到了经济学博士的学位。林重庚办公室的访客中,有一个人当时还是一名经济规划官员,他就是朱镕基。现在朱已经成为副总理,是中国事实上的经济沙皇。他会帮忙的。
当林重庚在中国大饭店前台登记入住时,有一个人拍了下他的肩膀。他转过身来,站在林面前的是他很久以前在尼日利亚拉各斯时的网球搭档查懋声(Payson Cha)。拉各斯是林重庚到世界银行后的第一次外派,他很高兴在异国他乡碰到一名中国同胞。查懋声是一名香港纺织大亨的儿子,当时正拓展其家族企业——名力集团控股有限公司的业务进入非洲最大的纺织品生产大国尼日利亚。两人在英国殖民者留下的Ikoyi俱乐部中成为了网球搭档,他们经常在俯瞰着一片茂盛花园的游廊上休息,讨论在中国发生的事情以及先辈们的祖国的未来。
现在,他们在酒店大堂中喝着咖啡,重叙友谊。查已经回到香港,是一名地产开发商,他开发的香港愉景湾——位于大屿山的加州风格住宅区——取得了巨大成功。林重庚向查懋声透露说他打算建议朱镕基副总理与一家外国投资银行成立合资公司,帮助中国企业融资。
查懋声大笑着在手提箱里翻找起来。他拿出一叠文件递到林重庚的手中,说道:“给你。你动作是不是慢了一些吧?”
和其它富有的海外华人一样,查懋声一直都在寻找报效祖国的方法,他决定完成一份报告,向中国政府介绍现代金融方法并鼓吹建立一家国有投资银行。林的手中就拿着这份计划。
查懋声对林重庚说:“要不你接手这个项目吧。我不为什么个人荣誉。我太忙了。”
林重庚惊呆了。这些纸上写的计划和他脑子里的想法非常相似。这份报告还建议由一家中国国有大银行和英国古老的巴林银行成立一家合资公司,巴林银行在亚洲金融界非常有名。这是林对计划做得少数几处修改之一。他并没有考虑巴林银行,这家全球金融行业中的二流选手后来在丑闻中垮台,他想得是最好能和全世界最大、最强的两家投资银行之一联手:高盛和摩根士丹利。
林重庚和朱镕基的会面很友好。两人先讨论了如何进一步改革中国金融领域的问题,谈话很自然地转到了林关于组建合资投行的想法。朱镕基喜欢这个想法。他一直都鼓励中国和外国的制造企业组建合资公司来进行技术转让。林重庚告诉朱镕基说金融行业知识也可以这么做。中国人可以利用合资公司作为学堂来学习复杂的金融知识。朱镕基承诺他将予以支持。
碰头
JackWadsworth以为他了解亚洲。在日本,人们对问题的回答并不是西方人想象中直接的“是”或“不”。任何事都很微妙,而理解这种微妙之处则是与日本人相处的关键。但是当Wadsworth从香港总部飞到北京和上海会见改革中的中国政府银行官员时,他被震惊了。这里没有微妙。很多官员显然对金融业的复杂性一无所知。其他人要么被Wadsworth吓坏了,要么就是试图威吓Wadsworth。不少人言辞闪烁,他们只关心个人的得失。每次开完会,Wadsworth迫不及待想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冲个澡。但在失望之中,Wadsworth也不断听到同一个名字:王岐山。大家都认为王岐山是中国领导层中能够修复金融问题的人选,他是一个直来直去的能人。
45岁的王岐山是建行的副行长,这家银行的主要职责就是为中国基础建设提供资金。作为大学教授的儿子,王岐山在与负责金融和经济的姚依林副总理的女儿结婚后进入共产党权贵阶层(此处略去一些字)。
1992年春天,Wadsworth给王岐山写了一封信。在信中Wadsworth提出了由摩根士丹利和中国建设银行成立合资公司的构想。合资公司的股权比例为50对50,一方面摩根能够资助中国正在进行的诸多超大规模的基础建设项目,另一方面摩根也能向中方展示如何利用现代金融工具从全球获取资金。
王岐山很快就回复了,邀请Wadsworth与他会面。Wadsworth从一开始就很喜欢王岐山。他的确是一个直来直去的人,愿意坦诚的讨论中国在金融行业中的诸多问题,并倾听Wadsworth对如何解决这些问题的想法。但是在谈判就要进入实质性阶段的时候,中国诸多问题中的一个打断了双方的接触。中国人民银行,中国的中央银行,需要清理中国的外汇交易体系。政府的银行家们在国际外汇交易市场上像在赌场中一样行事,导致损失惨重。王岐山被调任到央行处理烂摊子。
Wadsworth很失望。如果他能够和建行达成一笔交易,摩根士丹利就可以在修建大坝、机场和高速公路等项目的融资中获取数百万的收入。公司还可以最近距离的观察方兴未艾的中国股市的发展,并有可能在全世界承销、经销中国公司的股票。而建设银行在全国有着24,000家分支机构,可以提供无数的需要摩根协助融资的客户。
在继续从香港总部负责摩根的亚洲业务的同时,Wadsworth继续寻找可能的合作银行。在和一个香港朋友吃晚饭的时候,Wadsworth听说了林重庚的合资投行的计划。没过几天,Wadsworth就飞往华盛顿与林重庚会面。在进行了45分钟的欲语还休之后,Wadsworth拿出了他写给王岐山的信。这封信与林重庚写给朱镕基的信不谋而合。但林重庚没有和Wadsworth说他已经和高盛接触过。高盛在香港的办事处害怕高盛与中国政府银行的合作。现在摩根士丹利找上门来了。这次可能行。
1994年初,最后一块拼图终于完成了。王岐山回到建行,这次是行长。他带来了中国领导人的指示,成立一家合资投行是他的第一要务。这不仅仅是中国金融改革过程中迈出的重大一步,它还能有力支持中国的四大国有银行。这四家大银行一直都是中国庞大的社会福利系统的造血机器。银行体系内充满了节俭的中国居民的存款,平均占了银行收入的40%。这些银行再把钱贷给政府指定的国有企业。很多贷款给了亏损经营的公司,这些公司的存在只是为了提供就业机会,为防止工人上街而买单。一家中国投行将帮助国有企业获得外国资金,这对中国持续的经济增长至关重要。
(二)一个太美国化,一个太中国化
游戏规则
Wadsworth已经习惯于得到他想要得到的,他想要摩根士丹利在合资公司中拥有50%的股权,中国建设银行拥有另外50%。他说,摩根有50%的股权是没得谈的。
但是林重庚比他更清楚。中国人认为合资公司太重要的了,所以不可能只有一家外国投资人,而Wadsworth不得不接受这点。为了给Wadsworth挽回点面子,中国人最终同意中方和外方的持股比例为50对50。林重庚动用了他所有的关系,最终组成了一支由各色人等构成的完整的外国投资人小组,包括他的老朋友查懋声。最终,中国建设银行拥有合资公司42.5%的股份,摩根士丹利拥有35%,余下的则被分给其它投资人。公司初始资本为一亿美元,由各方按照各自的持股比例相应出资。
组成中金公司的各方合作伙伴于1994年4月在新加坡圣陶沙度假宾馆中召开了首次规划会议,大家表现出了相当的诚意和友好。一个主要问题是如何组织和运作合资公司。王岐山解释说中方希望在深入讨论这些业务细节之前建立各方之间的相互信任。林重庚反对说在西方业务讨论总是从原则和细节开始。在这些细节讨论的过程中,信任自然而然的就建立起来了。
然后Wadsworth开口了。他说:“我百分之百同意我的朋友王岐山。如果你们不能成为朋友,你也就无法开展业务。这和在西方或东方没关系。你必须尊重他人,他人也会尊重你。”
最大的问题之一是由谁来管理这家公司。作为在中金公司持股比例最大的建设银行的行长,由王岐山担任全面负责并担任公司CEO是很合乎逻辑的。但是林重庚耐心地向他解释说如果中国想要从合资公司获得最大的利益,摩根士丹利应该领导这家企业。让Wadsworth震惊的是,王岐山居然对由摩根任命CEO的要求作出了让步。最为交换,Wadsworth同意了王岐山的要求,即所有其它重要职位的任命应进行面试并获得双方的一致同意。
另外一个主要问题是中金公司和摩根士丹利其它亚洲业务之间的关心,包括香港。Wadsworth计划把摩根在香港办事处进行的中国投行业务整合到中金公司中,而且他还希望中金公司在未来做中国公司业务的时候,能够尽可能多让摩根士丹利也参与。但是王岐山不太愿意。他把中金看作是一家独立的机构,可以在各个业务中和任何公司合作,而不是摩根士丹利的继子。他说,外国投资银行在与中金合作中相互竞争对中金是有好处的。Wadsworth表现出了大度,但是他依然指望摩根士丹利能够在中金的业务中占大头。
然后就是薪酬问题。作为建设银行的行长,王岐山一年的工资大约为二万美元。就算是摩根士丹利最低层的员工在加入中金后预计的收入也会比他高十倍,而高管每年的收入更是至少要百万美元。王岐山倒是不担心他自己和未来将要为他工作的员工的收入之间的差异。毕竟,对于向他这样一名高层政府官员来说,除了钱以外还有很多其它的补贴,而且他也早就知道美国金融家们的收入总是出奇的高。
就在与王岐山谈判中金公司的基本运营架构的同时,Jack Wadsworth还不得不与摩根士丹利在纽约的强大的合伙人进行谈判,这令他很不习惯。美国正在发生大事。通货膨胀在下降,企业收入在增加。投资人把钱都扔到了股市上,技术公司的股票迅速成为华尔街的新宠。纽约、波士顿和旧金山的房地产价格飞涨。20世纪90年代美国市场的大牛市正在到来。摩根士丹利的关注点在美国,而Wadsworth很难让公司高级合伙人相信他做的事情也非常大。没有人对中国有什么想法,除了摩根士丹利的CEO John Mack。Mack一直都很赞赏和尊敬Wadsworth的能力。他和Wadsworth一样相信中国将是摩根士丹利的宝藏。这两人一起游说公司的高管支持合资公司。
Wadsworth的基本理由很简单:如果合资公司失败了,摩根士丹利将损失用于35%股权投资的3500万美元。而若是它取得成功,就会为摩根带来巨额的收入,而且一旦中国开放其金融市场,摩根士丹利既可以从其它投资方收购股权,也可以出售其股权。他争辩说,相比潜在的收益,风险微不足道。
Wadsworth在纽约遇到的困难一部分直接来自其香港同事的阻挠。和大多数跨国银行一样,摩根士丹利在主要金融中心都有着像Wadsworth这样的地区经理。但是在这些金融中心买卖股票和债券,发放贷款,承销股票和债券发行的员工直接向全球总部相关业务的负责人报告。地区经理的职责是建立客户和政府关系,协助完成大型交易,确保当地办事处的平稳运作,并充当总部在当地的耳目。
当中国还是完全封闭的时候,很多外国人认为香港是理想的前沿哨所,他们可以在那里监控中国,并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业务。在香港的管理和工作人员从来没有想过要打破这一观念。在香港为外国政府和公司工作的中国人把自己定位成对中国有着特殊知识的人,而且他们的收入不菲。但是很多这些外国政府和企业随后发现,香港的中国人在中国开放初期的二十多年中,往往对中国毫无了解,而且文化上也格格不入。香港的经理人在邻近的广东省做得很好,因为他们都说粤语,有着共同的独特的文化习俗,而对中国其它地区来说则显得粗俗、喧哗和傲慢。而且由于从小就在英国殖民体制下长大,这些自诩为中国通的香港人普遍缺乏对中国的直觉。
在Wadsworth和王岐山谈判的时候,摩根士丹利香港员工越来越担心他们现有的既舒适又赚钱的工作。他们发起了一场激烈地挑拨运动,旨在排挤Wadsworth,阻碍交易。他们在纽约的老板不断地听说这个交易风险有多大、会多么影响公司在中国的业务等等。为什么要冒业绩下滑——以及,有意无意的,奖金减少——的风险去和一家中国银行结为连理呢?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有多么腐败、寡廉鲜耻。挑拨并没有阻止交易的达成。最终,在Mack的强压下,高层合伙人允许Wadsworth继续前进。但摩根士丹利香港事务所不在中金公司之中。
规则与现实
组建中金公司所花的时间远比Wadsworth预期的要长。但是当公司最终通过了中国政府的审批并于1995年6月25日正式挂牌营业时,Wadsworth依然觉得中国是下一件大事,而摩根士丹利已经一步超过了所有的竞争对手。急需现金的国有企业不断要求中国政府给予更多的资金。在上海和深圳的交易所上,有300多家企业挂牌。90年代早期,政府尝试在香港上市一些国有企业,允许外国人买卖这些公司的部分股票。现在政府要迈出允许公司直接向外国人发行股票这一步了。摩根士丹利在香港的竞争对手抛出数百万美元的薪酬来聘用“太子党”,他们希望这些人能够带来一些承销业务。但是Wadsworth有一样东西他们没有:和中国一家主要银行的合作。
建行和摩根士丹利之间花了大力气签订的合同并没有得到严格执行,首先的迹象来自合资公司早期对人员的招募。Wadsworth想要得到他能找到的最好的人才,包括经验老道的摩根士丹利银行家和接受了西方教育、拿着哈佛和沃顿文凭的大陆中国人,他们能说流利的英语,理解西方金融业务,有着良好的个人素质。但是摩根士丹利在纽约挣着数百万美元的银行家们不愿意冒险在一个受共产党领导的发展中国家工作。只有八名摩根士丹利员工加入了中金。被Wadsworth指派为公司首任CEO的林重庚在这方面取得了不小的成功,他从世界银行召来了一批令人影响深刻的大陆中国人。
但就在Wadsworth审查应聘者时,他发现中金公司的办公室里出现了一些新的中国人面孔。他知道没有人向他介绍过这些人,也没有看过他们的简历,甚至连他们名字、他们来做什么也不知道。他们就那样出现了,然后开始工作。王岐山未和摩根士丹利商量就从建行调来了汤世生担任公司人力资源主管,由后者批准所有的新招聘员工。林重庚曾亲自带Wadsworth到中国大饭店会见了一位被王岐山称为中国最优秀的交易人——方风雷。当林重庚介绍这位头发凌乱的壮汉时,Wadsworth看方风雷更像是什么人的司机,而不是一名银行家。这个看上去就像刚从农村来的人怎么可能有能力为中金公司带来数十亿美元的业务呢?他连英语也不会说,Wadsworth暗想。没人会把他当会事的。当人力资源主管汤世生开始否决Wadsworth任命的人选时,中国人对合同中人事条款表现出来的无视才真正加剧了Wadsworth的紧张。一种行为模式显现了出来。如果Wadsworth的候选人了解西方金融并且能够说流离的中文——正是Wadsworth认为中金公司需要的人——汤世生就否决。Wadsworth清楚地意识到合资公司中的建行一方不想要任何会说中文的摩根士丹利代表。在中国人看来,他们最好能够在谈论美国人的时候不必担心有人会偷听并且回去报告。
但是,如果Wadsworth有机会能够王岐山就这件事进行开诚布公的讨论的话,他将听到完全不同的解释。对于王岐山和他来自建设银行的同事们来说,成立中国第一家真正的投资银行对中国加入世界经济社会是极其重要的一步。他们决不能失败。他们需要找到最优秀的人选,既有中国人,也有美国人。但是Wadsworth无法说服摩根士丹利最优秀、最聪明的人加入中金,他找来的都是海外华人,而这些人对在中国怎么做生意一无所知。王岐山强烈地感到他得到的人不过是美方的二流甚至三流人才。
Wadsworth时不时地听到员工对薪酬的抱怨和牢骚,他怀疑汤世生是幕后指使。中金公司的工资分成三个大的档次。最高的是摩根士丹利的人员,他们有着高额薪酬,汽车,司机,还有豪华住所。远低于他们的是由Wadsworth和林重庚招来的受过西方教育的中国管理层,他们的工资在八万到十五万美元之间。最下面是建设银行派到中金公司的官员,大多数人的年薪不到一万美元。Wadsworth本来以为薪酬情况在公司中是高度保密的。但是汤世生能够看到所有这些资料,而现在显然中金公司中人人都知道了。
第一个牺牲者是林重庚。林重庚了解金融,但他不是一名有经验的银行家,他也不了解管理工作。他不知道怎么去运作一家投资银行,这点他本人和Wadsworth都清楚。还有,让Wadsworth不高兴的是林重庚在合资公司早期的时候并没有更坚决地维护摩根士丹利的利益。就在中金公司开张仅三个月后,林重庚辞职回到了世界银行。
Wadsworth提拔了林重庚的副手杨彬担任公司CEO。杨彬曾在80年代早期与Wadsworth在摩根士丹利共事,后来他去了美国清债信托公司(ResolutionTrust Corporation)和联邦存款保险公司(FederalDeposit Insurance Corporation)工作。Wadsworth把他召到中国,相信杨彬的中间人背景将有助于与中国政府的交易,并能消除合作方之间可能爆发的任何误会。
风与雷
就在杨彬逐渐适应CEO的角色时,Wadsworth开始意识到他高估了CEO在合资公司中的作用。比如说,汤世生作为一名人事主管似乎有着令人惊讶的权力。在美国,CEO是公司事实上的独裁者,而人力资源主管在组织架构图上要在好几层之下。但是在北京,事实上中金公司中所有的中国员工都得看汤世生的脸色行事,而他也无时不刻不让大家意识到这点。只有汤世生批准的事情才能得以实施。
然后就是方风雷,这名王岐山坚持要安排进公司的不修边幅的车夫。杨彬表面上是公司的CEO,但是在中金工作的大多数人都清楚方风雷才是事实上的老板。方风雷的父亲在二战以前还是一个种地的,但是战争期间他在一个山洞学校中学习,并最终在中国军队的光学工业中当上高级管理者。1968年文化大革命关闭了中国的学校,方风雷被送到农村和当地农民一起生活。1971年参军。1978年大学重新开放,方风雷离开军队进入学校学习中文和国际经济。毕业后他被分配到对外贸易部,1982年被派到河南省当体制改革顾问。方风雷在河南贸易局不断升迁,最终在1988年完成了第一笔交易,将省内最大的四家公司合并成一家,方风雷担任二把手。
王岐山当时担任北京农村改革政策研究所所长,他到河南进行实地调研时遇到了方风雷。最后,方风雷为王岐山工作,为他处理建行下属企业遇到的问题。同时,通过中国顶尖的经济学家刘国光之女,他的妻子,方风雷还开始在经济政策制定者当中建立自己的朋友圈子。王岐山把方风雷派到美国去学习金融体制如何运作。在美国的时候,方风雷的岳父介绍他认识了林重庚。两个人相处的挺好,花了很多小时讨论金融和经济问题。有一次他们一起去游览华盛顿国家动物园,站在大熊猫的面前,他们讨论了中国成立一家投资银行为国有产业提供基础金融服务的想法。回到中国后,方风雷向他的领导王岐山建议成立一家合资投行,专注于国有产业的改制。他还劝说他有影响力的岳父给朱镕基和其它领导人写信,建议他们学习美国的投行模式,推进中国金融改革。
方风雷的名字含义是“风与雷”,他在中金公司的确是人如其名。他总是精力充沛,白天在办公室工作,晚上则参加各种宴会和卡拉OK。他是王岐山的耳目。然而也正如王岐山所预言的那样,方风雷的创业精神和创造力也让他成为公司业务的关键推动者。中金公司的海归银行家们在惊愕和沮丧之中甘唯方风雷是从。他们当中很多人曾一度看不起方风雷,认为他就是一个对金融交易和资本市场一窍不通的乡巴佬。用不了多久他们就明白其实他是精通中国商业作风的大师,而他们自己对这种作风一无所知。这些年轻的银行家们受到的是带有西方商业特点的做事直截了当的培训。而后他们发现自己跟着方风雷和潜在客户坐在一起,吞云吐雾,吃喝玩乐一直到很晚,方风雷和客户聊文化大革命发生的故事,抱怨那个时候的政府如何腐败。方风雷知道怎么样才能让客户袒露心声,告诉他什么是他们担心的,什么是他们喜欢的。他知道这些人在不同的职业阶段需要做不同的事。客户认同方风雷,信任方风雷。
他对中金公司内部发生的事情也非常警觉。他到处问问题,倾听人们的议论,感觉公司经营的脉动。来自建设银行的中金公司员工对方风雷比对汤世生还要敬畏。他是典型的中国企业家领袖。任何人都得听他的,而他则把所有的细节都掌握手中。正如一名中金公司创始人所说的那样:“他要把所有人的卵蛋都捏在手心里。”
在建设银行派和蒙摩根士丹利关照的两派中金员工之间的不信任进一步恶化了。摩根士丹利集团把中金公司看成是进入中国方兴未艾的金融市场的敲门砖。虽则他们努力遵循摩根士丹利多年来成功的体制和方法,但建行员工依然按照中国方式做生意。中金公司获得的一些业务无足挂齿。同时,中金公司的员工显然害怕摩根士丹利的银行家们会不遗余力地挤进来。在中金的海归投行家们去敲客户的门时,他们总是能碰到来自香港的追逐相同业务的摩根人。其它投行也不断派人来中国争取因中金内部的官僚机制和紧张局势而被放弃的客户。
互不信任
Wadsworth和王岐山相互之间的不信任越发明显了。有些员工对此很惊讶,因为他们原来以为这两个实权派是如此的相似。但是他们只是在各自的文化中才显得相似。两个人都有着不可动摇的自信心,大权在握。他们都不会对蠢人心平气和,不接受“不”的回答。而两个人对召来为自己工作的聪明人都很大度,非常乐意帮助指导他们。问题在于,Wadsworth“太”美国化而王岐山“太”中国化了。
他们之间的沟通问题很突出。谁都不会主动拿起电话,和对方就解决问题进行私下的沟通。他们的会谈总是需要翻译的参与。两个人获得的关于合资公司的信息又被打着各自小算盘的下属所筛选过。当内争和问题提交到两个老板面前时,它们已经被放大或扭曲了。
两位领导人还陷入了跨文化差异的泥潭。Wadsworth不注意自己的言辞。他总是想到什么说什么,无论是好还是坏。他坚持规则、道德规范和好的公司治理。他已经习惯了按自己的方式做事,并得到下属和同事的尊敬。一些中金员工私下叫他“巴顿将军”。而另一方面,王岐山有着和他同时代中国人一样的强硬外表,而且由于他在中国社会中的显赫地位,他表现出很强的优越感。但是和很多中国政府官员一样,他还有着恼人的自卑情绪,这是曾有着数千年辉煌历史的中国人在过去两个多世纪中落后于西方国家所导致的结果。王岐山知道虽然他的银行很大,但是他自己关于商业银行的知识和技能还只相当于初学者的水平。和其它中国政客一样,王岐山也竭力避免冲突和承诺,他说着含糊的比喻,听众听到的是他们想听到的内容。这让Wadsworth抓狂。
“在美国商业中,你可以争吵、拍桌子,但还是能一起喝酒的朋友。”一名两人的同事说:“但是由于中国人的自卑情结,对王岐山来说争吵不啻是在伤口上撒盐。”很快,两人就不再交谈,而开始把查懋声董事当作中间传话人。
所有这些对杨彬都没有好处。作为合资公司的CEO,他很快就发现自己夹在两方之间进退维谷。中国建设银行想要这个,而摩根士丹利则想要那个。杨彬对王岐山比较恭顺,这种态度多多少少缓和了一些双方之间的关系。但是杨彬对摩根士丹利在纽约的高级合伙人没有任何影响力,摩根士丹利在香港的工作人员就利用这点继续说中金公司的坏话。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杨彬越来越多的时间是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大门紧闭。
(三)冉冉升起的“儿子”
失去机会
开张仅几个月,中金公司就已经显得步履蹒跚。方风雷前往美国和欧洲去考察那里的投资银行是如何工作的。在英国,他了解到英国电信和Cable &Wireless将要合并,后者持有香港电信的大部分股权。随着1997年7月香港回归的脚步临近,方风雷知道中国领导人很快就会想办法来解决香港电话系统在回归后依然控制在英国公司手中的局面。
当时中国正经历着全世界最大、最快的电信基础建设过程。20世纪90年代,中国的电话系统从相当于非洲穷国的水平发展成为令欧美羡慕的顶级的固话、无线网络。从1990年到1995年,政府在网络建设中投入了约300亿美元,大部分资金来自外国厂家和各自的政府。但这种做法本身难以为继。邮电部部长吴基传需要新的资金来源。
回到北京后,方风雷向中国提议收购香港电信。这步棋很大胆,保守的中国官员会立刻予以否决。但是王岐山很感兴趣。他把这一提案转给了邮电部的吴基传。在看过提案后,吴基传从家中给方风雷打电话。“我真正最想要的是这家公司,”他说。他指得是香港电信。
当时正值美国电讯行业也经历相类似的崛起,摩根士丹利是融资工作中最重要的投行之一。方风雷认为应该让摩根士丹利参与进来,为成立后来的中国电信提供咨询和承销服务。但是摩根士丹利在纽约的电信专家们一口回绝了。带着纽约投行家标志性的傲慢态度,他们告诉方风雷,中国不可能有什么大生意,他们不会把精力从正在蓬勃发展的美国业务中分开。
“他们看他就像看一个白痴一样,”一名了解此事过程的前摩根士丹利经理说。“摩根士丹利的文化就是,如果你不是我们中的一员,你就是白痴。”
但是方风雷有别的选择。他和摩根士丹利中金员工的关系进一步恶化,但高盛亚洲的主席John Thornton却在努力巴结方风雷。高盛未必想要和建设银行建立合作关系,但是它非常想要和中金一起做生意。当Thornton听说方风雷想在海外上市中国电信资产的宏伟计划,他立刻召来高盛股权资本市场部门的主管Mike Evans到中国与方风雷见面,鼓动他与高盛合作。1997年1月,在海南岛一家度假酒店中召开了一次秘密会议,方风雷、Thornton以及一批高盛银行家和邮电部官员一起制定了创立中国电信(香港)的计划。这家公司将持有中国国内最大的两家无线运营商——广东和浙江——的资产,它拥有全国近30%的移动用户,然后再由它收购香港电信。此后,投资人还有机会拥有其它省份的网络,这些资产将在公司成立后陆续注入。
这一宏大的计划必须得到来自政府最高领导层的批准,最终决定是否继续计划以及选择哪个合作方。交易不断进入更细节的层面,而方风雷也随时向王岐山汇报项目的进展。随后,江泽民主席和朱镕基副总理询问王岐山在中国电信项目中,谁是中金公司的最佳合作伙伴。王岐山建议在这笔中金公司自创立以来最大的生意中,邀请高盛参与合作。王岐山的建议反映出了中金公司合作方之间日益恶化的关系。但是中国领导人早就开始怀疑摩根士丹利的真实意图。中国政府一直力推中国公司在香港上市,努力在7月份英国移交香港主权给中国的时候向世人展现最好的一面。而当时摩根士丹利被人广为引用的股市预言家Barton Biggs预测亚洲股市是一个巨大的泡沫,即将破灭,他的话出现在了全世界的媒体上。朱镕基错误地判断Biggs的声明显然证明了摩根士丹利在操纵市场,Biggs声明之前累积起来的做空头寸引发了市场的急转直下。中国电信的业务不可能再给摩根士丹利了。
在高盛与中金公司的合作下,中国电信成为中国首个巨型项目,它第一次给了外国投资人投资全国性行业的机会。公司于1997年10月22日和23日在纽约证券交易所和香港证券交易所同时上市,融资金额超过40亿美元。
中国电信的上市对摩根士丹利和Jack Wadsworth来说是一场灾难。那些被John Mack胁迫着支持这笔3500万美元合资项目的纽约合伙人勃然大怒。自从中金公司1995年开张后,他们从北京听到的所有消息都是问题。这些有权有势的人,他们每天走进办公室时心里的目的就是要击溃高盛。现在,来自中国的最大一笔交易——乘以10倍——给了高盛,而它还曾在摩根士丹利接受之前拒绝与中方合资成立中金公司。Wadsworth在总部一度拥有的不可战胜的信誉突然裂开了一个大口子。
胸怀坦荡的CEO
杨彬接受了失败。他的副手Austin Koenen在1997年下半年接任中金公司CEO。Koenen是一名自律、进取的新泽西农村少年,他毕业于安纳波利斯的美国海军学院,拥有四个学位,并曾在攻击潜艇上服役。他是摩根士丹利纽约最头脑冷静也最受人尊敬的经理人之一。摩根士丹利的CEO John Mack相信Koenen突出的个性将有利于赢得中金公司疑虑颇重的中国员工的心。Koenen不会说中文,他对中国的历史和文化也知之甚少,但是他的做事方式表明了他对中国人和这个国家的尊重。他散发着领导力和信心——在他的办公桌上有一个标签上写着“不要抱怨”——而且他像父亲一样教导中国员工。Koenen告诉人们他对他们和中金公司的忠诚,而不是摩根士丹利,因为他的任务是建立一家一流的中国投资银行。Koenen尽可能的减少与摩根士丹利香港办事处的沟通。相反,他直接和纽约对话。他鼓励中国员工在开会期间大胆发言,不要被傲慢、强硬的外国银行家吓倒。他告诉他们做好自己的工作,在需要建议的时候直接来找他。从中金公司开张伊始,中国人就强调摩根士丹利应该为合资公司带来投行“技术”。而在Koenen担任CEO后,中国人意识到摩根的最大贡献是成为中国员工的导师。
与Koenen共事的中国人经常用同一个词来形容他:胸怀坦荡。意思是他们信任他的真挚,相信他是真心关心他们的事业和生活。在中国文化中,行为独断是极其负面的,而公平也并非这个社会的标志。家长总是通过指出错误和不当来教育子女。政府通过控制、羞耻和无所不在的监督进行统治。对犯错误后遭到惩罚的担心左右着大部分员工的行为。因此中金公司的中国员工对来自老板的真心的友善、诚挚和教导极其欢迎,他的能力毋庸置疑。对很多人来说,当权者能够友善的对待自己,这在他们的人生中还是头一遭。
Koenen消除了合资双方之间的众多矛盾,看来中金公司终于要走上正轨了。然而,1998年5月,在接替杨彬担任CEO的6个月后,Austin Koenen在北京死于心脏病,享年56岁。方风雷和他的中国同事们丧失了一名亲人。很多年过去了,方风雷依然会给Koenen的墓前送上鲜花,表达自己对逝者的尊敬。“是他的心,而不是他的头脑,”方风雷说。“不是他的技术能力,而是他的管理风格。他尊重我们。”
冉冉升起的儿子
ElaineLa Roche接受了Koenen的工作。她是在摩根士丹利纽约总部工作经验老道的经理人,曾担任Koenen和摩根纽约领导之间的联络人。通过指导并授权给最优秀的员工,Elaine很快便赢得了中金员工的尊敬。在摩根士丹利总部担任了多年的行政职务之后,Elaine还专注于公司久已缺乏的管理机制的建立。在合资公司成立之时,Wadsworth和摩根士丹利其它人都过于关注于交易,以致于很大程度上忽略了建立合资公司文化和价值观、总体组织架构、风险管理体系、培训计划、内控、退出战略的流程和时间安排以及所有其它正常的业务合作。La Roche致力于补回丢失的时间,促使建立以业绩、成就和诚信为导向的企业文化。
不过无论La Roche怎么做,中金公司的中国员工依然认为方风雷是老板。他越来越痛恨和藐视LaRoche复杂的管理体系。这次,轮到他成为合资公司的问题焦点。在方风雷把中国移动的生意给了高盛后,中金公司中的摩根士丹利人开始对他吹毛求疵。但是令人左右为难的是,方风雷是中金公司唯一真正的交易创造者,而他根本没有给摩根士丹利介绍生意的意思,不仅仅是因为这帮人曾把自己看作是一个无知的农民。高盛利用第一笔生意的成功,继续不懈的讨好方风雷。对于高盛来说,中金公司是一个应该予以盛情款待的客户,主要是方风雷个人。对于摩根士丹利来说,中金公司是一个麻烦不断的下属企业,而方风雷是所有麻烦的核心。在一些摩根士丹利人眼里,摩根士丹利就是一个需要承担所有义务和麻烦的妻子,而高盛则是一个披金带银的情人。方风雷继续与高盛的合作,包括公司的下一笔大生意,中石油在2000年4月份的上市,融资29亿美元。
1998年1月,方风雷的导师王岐山被任命为广东省副省长,他的首要工作就是处理那里发生的重大金融丑闻。中金公司的继任者周小川,后来的中国人民银行行长,决定让方风雷走人。方风雷拒绝了摩根士丹利让他取哈佛大学学习eMBA的提议,因为这其中包含了不竞争条款。相反,他去了香港中银国际,开始与中金公司竞争。
早在方风雷离开之前,公司内部就已经有了一项重大的人事安排。在Austin Koenen去世前不久,他告诉LaRoche说中金公司的中方股东将“安排一个大人物进来。”几个月后,这个大人物出现了,他就是朱云来,中国新任总理朱镕基的儿子。
中国共产党有一个非正式的政策,即高级领导人的子女要呆在中国,为政府或中国公司工作。朱云来在威斯康辛大学获得气象学博士学位,在芝加哥DePaul大学获得会计硕士学位。在芝加哥ArthurAnderson公司短暂地做了一段时间会计后,他进入纽约瑞信第一波士顿银行培训。在他的父亲担任总理后,他被召回国。他被安置到中金公司作为其事业起点。
在中金公司,朱云来是投行部门最底层的管理人员。一开始他努力保持谦和低调。他看上去很喜欢自己的工作,不厌其烦地编写关于国有企业财务细节的报告。但是中金公司的中方员工很快就开始利用朱云来的存在。他们在各种场合都加入他的名字,拉他参加各种会议来获取承销业务。由于总理儿子的存在,中金公司的内部政治很快就发生了变化。
方风雷离开后,朱云来成为中金公司事实上的老板。La Roche试图培养他,但是徒劳无功。朱云来是个很乖僻的人。他通常下午才来上班,然后一直待到凌晨。他不回复邮件。他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制定自己的时间安排,通过秘书与其他人沟通。中金公司的银行家或分析师如果想要见朱云来,必须在办公室待到很晚,在自己的桌前不断喝咖啡,希望能在后半夜与他见上一面。但不管如何,朱云来理解西方的体系,了解他们的价值。他支持La Roche在机制和责任方面的战略计划。当然,为了保持自己的隐私和特权,他自己必须是一个例外。
2000年6月,充满困惑的La Roche辞职回到了纽约,中金公司转由一个管理委员会负责。当然,这个委员会在决策是遵从朱云来的意见。在中国人看来,中金公司从方风雷的公司变成了朱云来的公司。
虽然管理严重缺失,但是中金公司彼时已取得了巨大成功。如果你是市场上唯一的玩家,管理好不好并不重要。中金公司拥有的特权是它是中国唯一的投资银行。如果有海外上市,中金公司就要参与其中。摩根士丹利竭力想要在公司建立控制和机制的努力最终只是一场空。合资公司可以处理国内上市业务,方风雷和他的团队在业务发展上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功。而更为重要的是,中金公司可以很好的与国际投行合作,共同处理海外上市的业务。自从公司成立几年中每年均盈亏平衡后,2000年中金的毛营业额达到了1.7亿美元。公司把原先的一亿美元全额还给了最初的投资人,中方员工还意外获得了上百万美元的奖金。2000年1月份被迫离开公司的方风雷一分奖金也没有拿到。
(四)管理层“黑洞”
ElaineLa Roche离开后,中金公司的管理层成为了一个黑洞,信息完全不流通。朱云来有时候直到上午10点才到办公室,而且就算他来了,他也是不修边幅,套着一身皱巴巴的运动装。他没有几个朋友。他住在酒店。他是一个消瘦的烟鬼,在一段住院期间,他在病床上运营公司。朱云来对数字有着会计师特有的癖好,经常让中金公司的分析师和投行家抓狂。他们总是被要求做更多的模型和数据输入,即便大家都知道国有企业的财务数据是毫无意义的。中金公司的部属们相信朱云来对细枝末节的嗜好其实是为了掩饰自己对投资银行业务的不熟悉。
朱云来今天依然是中金公司的领导人。他自己做决策,很少征求他人的意见。他有着他父亲一样的顽固的自信。不同意朱云来意见的人被冷藏。中金公司的决策堆积在一起,因为很难找到朱云来。但他也是一个勤奋的人。他把中金打造成一家相对来说管理较好的国有企业。公司把自己定位成受中国公司信任的合作者,保护他们免收外国投行大鲨鱼的吞噬。朱云来赋予中金公司的使命是改造中国的国有产业。
2002年,摩根士丹利终于举旗认输,把公司的绝对控制权交还给中方。中金公司成为摩根士丹利的“投资组合”之一,每年收取分红,也许未来等到中金上市时还能获得不菲的资本回报。正如一名摩根士丹利的经理人所说:“我们向他们的愿景投降。”摩根士丹利投降后,它在中金公司运作的最赚钱的几笔中国公司海外上市业务中被指定为联合承销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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