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T 诸神的末日


诸神的末日 (2012-02-23 19:59:57)




(这个是几年前写的一个草稿,偶然想起来就贴了出来。这是关于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大约三四万字,一个粗线条的勾勒,想大致了解一战的可以浏览一下。不是很详细,但我自己觉得至少看着还算热闹)



1914年8月4日的夜晚。伦敦城的灯火点点辉映,灿若繁星。英国外交大臣格雷(Edward Grey)子爵看着窗外,感喟说:“整个欧洲的灯火正在熄灭。在我们的有生之年将不会再看到它们被重新点燃。”这句话是那段黑暗岁月最苍凉的一个注脚。
   格雷说这话的时候,欧洲正处于它的巅峰。当时世界上有八个列强,六个在欧洲。这六个巨人的工业生产超过世界总值的一半。它们最辉煌的的代表——大英帝国,掌握着世界1/4的人口,领土超过3000万平方公里。在它的土地上,太阳永远不会落下。欧洲是世界的枢纽,地球的霸主。全世界都在欣赏它的艺术,学习它的智慧。在那个时代,它的武力无与伦比,它的文化举世无双。它控制了现在,似乎也掌握了未来。
   那是欧洲梦幻般的黄金岁月。
   但这一切,在格雷子爵面前戛然而止。太阳落下了。灯火熄灭了。
   格雷子爵确实没有机会再次看到欧洲的灯火。他在另一次世界大风暴的前夕死去。那是1933年。在那一年,德国出现了一位长相怪异的新总理。他的名字叫希特勒。
      
一 雪崩
      
   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导火索非常简单:奥匈帝国的皇储斐迪南大公(Franz Ferdinand)在萨拉热窝被刺杀。这次暗杀并不是长期策划的惊天阴谋,完全是一个突发的偶然时间。刺杀活动也非常拙劣,但是斐迪南的愚蠢弥补了这一缺陷。
   斐迪南结束军事检阅后,和他的夫人索非亚坐在敞篷车里,驶往市政厅,道路两旁挤满了观看的群众。但是斐迪南不知道,有六个暗杀者就藏在这些人群里。车开到闹市中心的时候,一名刺客冲上前去,抛出一枚炸弹。炸弹扔的很不专业,完全没有命中目标,在车子的后面爆炸,伤着了一位军官。这位军官被炸后并无大碍。暗杀者则被当场抓获。四名缺乏敬业精神的同伙见此情景一哄而散。只剩下一个17岁的年轻刺客——普林西波仍旧留在原地,等候机会。这个时候,如果大公取消下面的活动安排,一切都不会发生了。也许格雷子爵也就不必发出那样的感喟,也许几百万人就不会横尸沙场,也许列宁只能作为流亡者客死西欧,也许希特勒只能以一个三流画家终老一生。
   历史的轨道在这一瞬间被劈成两条。在这两条轨道里,斐迪南做出了选择。
   他依旧驱车前往市政厅。欢迎仪式结束后,斐迪南坐车返回下榻处。命运的骰子已经掷出。他走上了死亡之路。在一条街道的拐角处,司机拐错了方向,不得不将车倒回。这个小小的意外决定了一切。普林西波抓住这个转瞬即逝的机会,快步走了上来,掏出一把勃郎宁手枪,向车内连开两枪。一枪打中了大公的脖子,一枪打穿了大公夫人的腹部。几分钟后,夫妻二人双双死去。      



   这次暗杀象野火一样点燃了整个欧洲。外交官们充满活力地四处忙碌;政客和将军们关起门来召开秘密会议。他们用了一个月的时间,终于卓有成效地让形势完全失控。
   到了7月底,一切都已不可挽回。奥匈帝国相信(或者假装相信)塞尔维亚政府是这次刺杀案的幕后元凶。这个指控完全是捕风捉影,但是真是假,谁也不在乎。7月23日,奥匈帝国向塞尔维亚递交了最后通牒。后者回应得非常恭顺,但奥匈帝国在德国的支持下,坚定地向自我毁灭大步挺进。它在28日正式向塞尔维亚宣战。其后一周内发生的事情快得让人目眩神迷。报纸上差不多每天都要刊登一个新的宣战书。欧洲人被震惊地目瞪口呆。但此刻他们还不知道,自己所熟悉的世界即将一去不返。
   德国、俄国、法国、英国一个又一个被卷入大风暴的中心。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了。
      
   没有斐迪南刺杀案,也许就不会有第一次世界大战,也许它可能会将战争推迟很长时间,而形式也会随之变化。但是仅有斐迪南刺杀案,也断断不会有世界大战。只有放在历史的大背景下看,我们才能找到战争的源头。
   1914年的战争就象一座巨大的古鼎。文明世界在鼎里面,被血浸泡,被火煎熬。上千万的尸骨在血海火湖中被溶解得无影无踪。在这邪恶之鼎的下面,是它的三条鼎足。      
   第一个支柱是民族主义。
   在中世纪,民族主义在欧洲完全不存在。一块领土可以作为嫁妆,在王朝之间转移交接。没有人会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基督教的十字架笼罩着欧洲,国家-民族共同体还只是虚幻的存在。宗教改革后,统一的基督教不复存在,国家的权力则开始迅速崛起。在这种大背景下,民族主义的根芽在茁壮成长。到法国大革命期间,民族主义开始定型,逐渐发挥其无远弗届的威力。此后的一百年内,它更成长为一头凶猛的野兽,吞噬了整个欧洲。民族主义直接导致了德国和意大利的统一,永久性地改变了欧洲的局势。
   美国学者本尼迪克特•安德森在《想象的共同体》一书中,认为“民族”本身是一种文化的人造物。现代的美国人可以这么说,但1914年的欧洲人决不会做如是想。对他们来说,民族已经取代了上帝,成了新的精神图腾。对他们来说,民族不再是一个抽象的词,也不是什么人造物。民族成了比文明更伟大的不朽存在。一些人愿意为法兰西民族而死,一些人则高唱《德意志高于一切》。20世纪的欧洲人,为同一出歌剧鼓掌,为同一本小说流泪,为同样的文明成就而自豪,但他们却献身给不同的精神图腾。为了这些图腾的荣誉和利益,他们有义务彼此杀戮。
   民族主义曾经是生气勃勃的历史推动力,但在20世纪初的欧洲,它已经堕落成了野蛮信仰,教唆人们去恃强凌弱、滥杀无辜。一个普通的德国青年,平时可能是一个和蔼的父亲、多情的丈夫、温良的邻居,怎么也不会想起拿着刺刀捅别人的肚子,但是一旦有人在他耳边吹起“德意志民族”的号角,他就能瞬间蜕化成野兽。就是这样的青年,簇拥在一起,向1914年冲刺。几百万尸体、崩溃的国家,就是终点的彩带。
      
   1914的另一个支柱则是社会达尔文主义。
   达尔文的进化论发布后,引起了一连串的巨大的反响。它对社会意识方面的影响,甚至超过它对科学的贡献。一些对生物学知之不多,对社会学所知更少的半吊子学者把它引入了社会领域。达尔文卓越地解释了野兽的进化。这些学者就干脆教唆人们披上野兽的皮毛,互相吞噬,以这种可悲的方式来诠释达尔文的学说。
   从十九世纪下半叶起,欧洲人就迷恋上了社会达尔文主义。这些欧洲人深信,文明世界和非洲草原并无本质区别。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统治一切。整个世界无非是一场零和游戏的巨大舞台。成功者的收益就是失败者的损失。他们尚不敢将此法则公然引用到民族内部。但在民族主义的大力帮助下,他们宣布所有的民族都不过是茹毛饮血的丛林斗兽。民族要想生存,就要摧毁其他民族的生存,至少也要让其遍体鳞伤,苟延残喘,从而无力危害自己。
   这种思想象巨大的瘟疫一样在欧洲四处蔓延。所有的大国都渐渐相信:自己要想幸福,最好的办法无过于让别人受苦。公平地说,这种野蛮思想并不全是社会达尔文主义造成的。它有自己更深远的历史背景。但社会达尔文主义是它最完美的理论表达。
      
   1914的最后一个支柱则是恶化的政治局势,这也是世界大战的直接推动力。
   从拿破仑战争之后,欧洲享受了一百年的和平(1815-1914)。在这一百年内,欧洲大国之间战争持续的时间只有三年半。(见阿瑞吉《现代世界体系的混沌与治理》)而这些战争的规模和破坏力也相当有限。这种长期和平要归因于英国的霸权地位。在欧洲,英国的霸权地位不是靠武力来实现的。它依赖的是主要是一种软性力量。英国是工业革命的发动者,它也是世界经济的轴心、金融体系的枢纽、欧洲秩序的协调者。它就象欧洲的太阳,所有的行星都围绕着它运转,吸收着它散发出的光和热。但是随着新工业国的崛起,民族主义的高扬,英国的霸权地位摇摇欲坠。太阳黯然失色,失去了中心的行星开始互相冲撞。星尘弥漫,无序蔓延。新的稳定系统形成需要漫长的时间、惨痛的代价。两次世界大战就是这个体系崩塌与重建的苦难进程。
   1914年的欧洲就是一个面临瓦解的太阳系。各种矛盾纠缠难解:德国想成为新的世界霸主;大英帝国则想继续当世界霸主;俄国想得到更多的土地;法国害怕德国;奥匈帝国则害怕俄国;意大利则想要把自己卖个好价钱。
   但这些复杂的矛盾冲突并不一定会导致全面战争。战争的起源有一个发展渐进的过程。
      
   有人把战争的爆发归咎于争夺殖民地,这种说法是不对的。如果殖民地的争夺能导致战争的话,那么英国和法国最有理由开战。也有人将战争归咎于金融集团的阴谋。再没有比这个更荒唐的了。如果说伦敦城的金融集团天天策划着怎么搞一次战争,好让英国经济垮掉,那只能说那些金融家疯了。美国的金融家通过给财政破产的战争国贷款,倒是可以套取一些利益。但如果硬说英国首相和德国皇帝都是摩根集团利益的代理人,那就完全是阴谋论的胡言乱语了。还有人相信外星人控制了美国政府,阴谋通过美国来奴役地球人呢。这两种阴谋论本质上并无二致,都是为了耸人听闻而炮制出的胡话。
   真正的问题在于:几十年来,恐惧和焦虑的气氛日甚一日。所有的强国都在为未来的地位忧心忡忡。现在,英国的经济增长率低于德国,但英国不会因此就策划发动战争打击德国。但在100年前,欧洲国家就有这样的冲动。民族主义和社会达尔文主义已经把世界描绘成一个你死我活的斗兽场。英国霸权瓦解之际,所有的大国都急于寻找自己的位置。所有大国都把在斗兽场中地位的跌落,看成世界的末日。在这种恐惧的驱动下,列强们组成了军事同盟。
      
   1882年,德国、奥匈帝国和意大利组成了三国同盟。1907年,英国、法国和俄国则组建了三国协约。这是危险的一步。这种军国同盟使局势进一步失控。现在,局势已经超出了任何一个国家能控制的范围。任何冲突都可能演变为全面战争。欧洲的列强陷入了死局。
   等到1914年的考验到来时,死局已然无解。俄国不可能不作战,否则巴尔干就会落入奥匈帝国手中。德国不可能不作战,否则奥匈帝国就会在俄国打击下崩溃;法国不可能不作战,否则俄国会被德国粉碎;英国不可能不作战,否则德国就会成为欧洲的霸主。在强硬的敌人面前,只能装作比他更强硬。任何退缩都不可想像。这是一场雪崩似的大灾难。
   事实上,没有一个国家真想要打一场殊死的全面战争。也许他们想要战争,但没有谁想要一场世界大战。卷入到大战的列强都被矛盾心态撕扯着。预感到灾难来临,却又无力避免的人,不止格雷子爵一人。奥匈帝国皇帝约瑟夫弗兰茨宣布战争爆发时,说道:“我并不希望这件事情发生。”德国皇帝直到最后一刻,还在问询他的将军们:能不能避免和法国作战?将军们回答:这是可能的。
      
   这简直是一出希腊悲剧:神明在奥林普斯山上抛掷着命运的骰子,合唱团在吟咏着古老的谶语,主人公怀着恐惧和矛盾的心情,一步步走向毁灭。
   悲剧的核心在于:局势已经失控,所有的强国都陷入了死角,只能任由命运摆布。
      

  二 血 海 初 涌
    
    欧洲人当时根本不知道要从事的是什么样的战争。
    他们的经验主要来自于普法战争:战争短促,破坏力不强,一两次会战就决定了一切。普法战争只持续了几个月,伤亡不过15万人。1914年夏季,许多欧洲人都相信这次战争会在圣诞节前结束,并不会流太多的血。
    但事实上,此时的战争早已今非昔比。在以往的时代,经济和军事还是相对独立的两个领域,国家的经济资源很难转化为军事力量。拿破仑军队横扫欧洲,并不是因为法国的工业实力雄于天下。而普鲁士能够在色当击败法国,也并不是因为其时法国经济已经濒于崩溃。但在20世纪初,战争胜败和参战国的经济势力密切相关。拿破仑在1806年用1500发炮弹打垮了普鲁士军队。但是在1918年,法国每天都要消耗20万发炮弹。没有强大工业实力的国家注定要失败。
    世界已经正式进入“总体战”的时代。持续4年的美国内战就是它的先奏。但是各国参谋部里颟顸迂腐的将军们,却没能理解它的含义。他们满脑子还是拿破仑、腓特烈这些过时的符号。
    群众也被这种乐观精神感染。无论在巴黎还是在柏林,人群都向开赴前线的军队欢呼致敬。他们不知道战争将要持续四年,吞噬掉几百万青年。那些肢体残缺的幸存者返回家园的时候,也会发现一切都已面目全非。旧的世界已象幻象一样随风飘逝。
    但在那个夏天,大家还意识不到这一点,他们一厢情愿地认为一切都不会持续太久。和平很快就会来到,世界还会恢复正常。只有少数敏感的人,才能察觉到这将是一场摧毁欧洲文明根基的战争。
    
    德国参谋部执行了一个由来已久的战略:施利芬计划。这个计划认为:法国可以快速集结军队,形成打击力量。而俄国的军队虽然更庞大,但机制落后,需要相当长的时间才能集结起来。因此,德国为了避免双线作战,应当抢先集中力量打击法国,把它彻底摧毁,然后再挥师东进,迎击俄国。战略部署上,德国采取大迂回的策略。德法边境上,德国军队应该采取守势,主力部队则部署在右翼,以逆时针方向横扫比利时,突入法国北部,最终目标是巴黎城。整个进攻路线酷似一个巨大的扇形。扇柄则指在德法交界的梅斯——凡尔登一线。整个计划的要点是快速进军,不给法国人喘息之机就施以雷霆一击,结束西线战争。
     这个计划简洁、完美,唯一的缺点是不切实际。
    
     1914年的时候,军事形势更有利于防守,而不是进攻。当时,坦克和轰炸机还没有问世,速射武器却变得接近完美。带弹夹的来复枪和机关枪,可以有效地摧毁步兵冲锋。骑兵更是变成了理想的靶子。1814年,拿破仑的骑兵高喊“皇帝万岁!”冲向敌军阵线,确实让人望而生威。但在1914年,一阵机关枪和榴弹炮的“钢铁狂飙”会向镰刀割麦子一样,准确无误地把他们全部撂倒。只有在东线的开阔地带,骑兵还能有发挥一点作用。壕沟战取代了拿破仑时代的运动战。依靠一次突击结束战争,已经成了遥远的梦想。
     但是法国统帅部以自己的愚蠢大力配合德国人,险些让这个不切实际的梦想变成真实。
    法国的福煦(Foch)将军梦幻般地说道:“只有当一个人认为自己失败了,他才真正失败了。所以只有精神上的失败。”他对技术变迁一窍不通,却捻着胡须,神秘地说:“任何火器的进步,其最终结果都只会增强进攻方的力量。”这样的指挥官,只配得到失败。一群拿破仑的崇拜者充斥着法国参谋部。他们全然不顾机关枪和榴弹炮,一味鼓动士兵端起刺刀大胆冲锋。更要命的是,总司令霞飞(Joffre)没有指挥大规模军团作战的经验,执拗地凭借农民式的直觉,断言德国主力将在左翼,而不是右翼。


(霞飞将军)
 
    在法国将军的配合下,德国计划进展顺利。8月4日,100万德军开进比利时,势如破竹。唯一的大规模抵抗发生在列日城堡。但德国的42厘米榴弹炮解决了这个麻烦。很快,整个比利时宣告沦陷。法国-比利时边境兵力薄弱,更没有像样的防御体系,简直就象一个松软可口的蛋糕。在比利时的战争第一次显露了现代战争的残酷狰狞。19世纪的战争局限在战斗人员之间,平民受到的影响不大。但此时,德国士兵却炮轰大学城,枪杀成百的人质。整个欧洲为之义愤填膺。但和未来的杀戮相比,这种暴行完全不值一提。此时,欧洲人的战争道德还没有彻底沦丧,他们站在旧文明的遗骸上,对新世界的暴行震惊不已。但很快,他们就会对此见惯不惊。
    法国军队在做什么呢?他们没有挥师北上,反而沿着德法边境攻击敌军。法国士兵端起刺刀冲向阿登的德军。下面发生的不是战斗,而是屠杀。德国人在坚固的防御阵地后面,成批成批的枪杀法军。其实,此时无论是法军还是德军,都不知道该怎么防御、怎么进攻,但是法国参谋部在愚蠢程度上略胜敌人一筹。法军丢盔卸甲地败下阵来。德国人本可以顺势追击。但德国总参谋长毛奇(Moltke)深恐会把法军赶到北线,影响到施利芬计划计划的实施,因此停止追击。
    发生在法国北部的战争变成了一场赛跑。法国北部军团、英国远征军(他们刚进入战场就遭到迎头痛击)向巴黎方向撤退,德国军队则向巴黎方向挺进。双方奔跑速度相当,每天大约30公里。此时,霞飞才如梦初醒,明白了德国主力进攻方向。他迅速改组法军部署,调集军队支援北部战线。
    巴黎一片惊恐。但法国内阁却表现出了自杀式的大无畏精神,8月25日,法国总理还在召开会议,热烈讨论意大利和阿尔巴尼亚的关系!陆军部长梅希米(Messimy)喊叫着指出:德国人还有十天就会打到巴黎,而阿尔巴尼亚人对此肯定爱莫能助。这时总理才放弃了心爱的话题,决定组成一个军团防御首都。

    这时只能盼望德国人的愚蠢来拯救局面了。德国将军们果然不负众望。
    德军的左翼要么应该固守边境,要么应该适度后撤,把法军主力吸引到东方,远离开北部的主战场。但是德军指挥官擅自发起进攻。他们的攻势被瓦解,但却把法军推向西部,这样,他们和主战场的距离缩短了。战线的收缩显然有利于法军。
    更糟糕的是,在西线战斗最关键的时刻,毛奇却乐观地认为:法军已经完蛋了,该是收拾俄国的时候了。他下令从西线右翼抽调两个军支援东线战场。如果不是德国皇太子的坚决反对,他本来是要抽调六个军呢。
    但两个军已经很要命了。由于战斗减员、此外抽调了许多部队驻守比利时,德国右翼的部队已经从34个师减少到25个师。由于兵力不足,过长的战线开始出现四分五裂的苗头。在这个关键时刻,抽调任何部队,都可能撕裂战线,削弱攻势。
    
     战争的天平在慢慢逆转。
    德军撇开巴黎,试图从背后进攻德-法边境的法军,对他们形成合击之势。但是他们低估了法国军队。法国统帅部从初期的愚蠢中挣扎了出来,决心挽回局面。从各地集结而来的法军,和英军远征军一起,在马恩河迎击德军。
     9月6日到10日,在马恩河爆发了开站以来,第一场真正的血战。200万军队卷入了战斗。5天之内,伤亡人数超过50万。双方人员损失相当。这么短的时间内,这么大规模的伤亡,这在欧洲历史上前所未有。战争局势一度非常危急,但是法军付出了惊人的努力,又获得许多偶然的运气,终于将德国军队赶出马恩河。法国被拯救了。
    两个礼拜前,毛奇还骄傲地认为德国已经大获全胜,法国行将灭亡。但马恩河战役结束的第二天,他心理已经崩溃,象一只受惊的老母鸡一样张皇失措。毛奇歇斯底里地向皇帝汇报:“陛下,我们输掉了这场战争。”这就是德国总参谋长的心智……他激动地病倒了,然后被解除了总参谋长的职务。
    马恩河战役是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最重要的事件。在它之前,法国还没有建立稳定的战线,德国还有可能摧毁法军。圣诞节前结束这场世界大战,看上去几乎要变成现实。但是马恩河战役粉碎了这个梦想。至此,施利芬计划完全失败。
    
    但德国并没有失败。德军的状况固然很糟糕,后勤也濒临崩溃,但法英联军也已精疲力竭。重整旗鼓后,双方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赛跑,不过这次不是向着巴黎,而是向着大海。两条平行的壕沟向英吉利海峡迅速伸展。到了11月,西线彻底稳定了下来。带刺的铁丝网、壕沟、机关枪,贯穿整个法国北部。未来的四年内,这条战线将象铜墙铁壁一样,万难突破。哪怕牺牲几十万士兵,也不过将它在某些地段挪动几十公里。
    
     此时在东线,则是另一派景象。这里领土开阔,很难建立稳定的战线,相形之下,更具有运动战的特色。
    欧洲大国对俄国这个庞然大物多少都怀有几分敬畏。俄国疆域之辽阔,兵员之丰富,在欧洲无与伦比。沙俄击败拿破仑的事迹,也依旧刻在所有欧洲将领的心头。德国人将沙俄军队尊称为“欧洲压路机”。这个压路机虽然在克里米亚、日俄战争中两次失手,但大家还是忍不住害怕它。
     从数字上看,俄国军队的力量确实相当骇人。战争期间,俄国共动员了1300万军队,在全部参战国里名列榜首。
     但那是怎么样的军队啊!
    
    后勤系统效率低下得骇人听闻。一出国境,粮食补给就会马上出现危机。装备之坏,更超过后勤之恶劣。有些军团里,俄国士兵不得不三个人共用一条步枪。一个俄国士兵对英国记者说:“我们除了胸膛外,一无所有。”哥萨克骑兵则已经堕落得跟土匪相差无几。指挥官的素质则和士兵装备一样低劣,似乎是在三个人合用一个脑子。第二军团里,参谋们没有地图,只有罗盘。这些手拿罗盘做参谋的优秀人士里,有一位不过是个巧克力糖厂的小职员。他之所以能做参谋,就是因为他会画漫画。就是这样的人,聚在一起,凑合着给军团做参谋。
     很快这台巨大的压路机就显出原形。
    
    开战伊始,德国人把绝大部分兵力投入了西线。在东线只部署了一个军团(约20万人)。德国原来以为俄国行动迟缓,总要用六七个礼拜来集结部队,所以暂时不用担心。但是他们低估了俄国人的鲁莽精神。这些东方的好汉并不象德国人那么谨小慎微。他们可不管那么多,而是一往无前,直奔灭亡。开战两个礼拜后,一支俄国军团已经跌跌撞撞地冲入德国的东普鲁士,全然不管后勤是否已经准备就绪。四天后,另一个俄国军团也开了进来。
    这两个军团总数超过德国军队的一倍。但他们半饥半饱,精神高度紧张,对敌人的情况一无所知。而且两个军团司令互相憎恨,随时盼着对方倒霉。
    德国人被俄国军队吓坏了。指挥官准备放弃东普鲁士。但是皇帝和毛奇都坚决反对,他们委派兴登堡(Hindenburg)和鲁登道夫(Ludendorff)接管东普鲁士德军,应战俄国。
    
    俄军初期获得了不小的胜利,凭借数量优势将德军打得狼狈逃窜。但是很快,俄军开始举动失常。鲁登道夫惊奇地发现,这俄国军团彼此之间似乎毫无联系,象两个瞎子一样渐行渐远。他马上决定集中兵力,对付其中一个军团。
    这个倒霉军团的指挥官是萨姆索洛夫(Samsonov)。他是一个“友善和单纯”的人,可惜友善和单纯在作战中毫无用处。萨姆索洛夫也觉察到了危险,要求暂停前进。但俄国总参谋长以蠢材所特有的乐观精神下令:“不要再扮演懦夫角色,继续进攻!”萨姆索洛夫果然没有当懦夫。他精神抖擞地将部队带到德国人的伏击圈中。接下来是坦能堡大屠杀。十五万俄军只有一万人逃出虎口。萨姆索洛夫本人由五名参谋陪同,逃往俄国边界,他因体力不支落后,最后开枪自杀。
    另一个俄国军团很快也被打得丢盔卸甲,伤亡惨重,不得不逃出东普鲁士。鲁登道夫和兴登堡成了德国的民族英雄。此后,俄国军队再也没能侵入德国领土。
    
  
 三 东 方 奇 兽
  
    但俄国在对付奥匈帝国的军队的时候,却大获成功。唯一的原因是奥匈帝国更加虚弱不堪。这简直是河马和犀牛的战争。双方都臃肿不堪,调度及其拙劣,而且更可悲的是,他们对敌人的情况都一无所知。这两个军事机器都拥有恐龙般的身子和恐龙般的脑子,运转起来象古老的蒸汽机一样乎乎直喘,让人看了揪心。战斗混乱异常,毫无章法。到处是烟尘四起、乱七八糟的混战,就象两个土流氓在乱踢乱打。
    这并不能全怪他们的指挥官。事实上,奥匈帝国的司令官甚至相当聪明,但他手里的军事机器实在是太过拙劣。最终,俄国犀牛大获全胜。奥匈帝国以惊人的速度垮了下来。俄国人一口气打到了匈牙利平原。奥匈帝国损失了35万军队。如果不是俄国可悲的后勤系统,奥匈帝国可能会被彻底摧毁。幸亏德国人及时援救这个不中用的小伙伴。18个德国师赶往支持奥匈帝国,勉强稳定下了防线。
    
    此后的东线形式大体固化了下来。德国人总能击败俄国人,而俄国人几乎也总能击败奥匈帝国。战线缓慢地向俄国腹地推进。但是德国并不希望大规模入侵俄国,虽然鲁登道夫和兴登堡抓住一切机会鼓吹东进。德国满脑子想的都是西线。在东线,他们知道了“俄国压路机”的真相后,就满足于维持战线,让俄国人疲于奔命,缓慢地自我崩溃。但即便是这种三心二意、时紧时松的压力,俄国人也难以支撑。由于糟糕的指挥、落后的后勤、可怕的交通、枯竭的财政,俄国大踏步地走向灭亡。他们也策划过多次进攻,希望能走出这个泥潭。但所有的进攻都遭到可怕的下场。几十万的军队投向德军的虎口,马上就毫无踪影。这简直让俄国人难以置信。他们认为这是沙皇和将军们的愚蠢所致。他们的指责当然很有道理。但更重要的原因倒不是俄国领导人的愚蠢,而是因为俄国的军事实力严重地落后于德国。
    俄国摆脱困境的办法就是攻击奥匈帝国。这也是它品尝胜利滋味的唯一途径。整个战争中,俄国最辉煌的胜利是在1916年。在法国人的哀求下,俄军集结起200万军队,冲向奥匈帝国。两周之内俄军俘虏了20万敌人,推进60公里。奥匈帝国的军队在重击之下彻底瓦解。帝国政府则面临垮台。除了德国人,谁也挽救不了帝国了。此时在西线,凡尔登战役正在高潮。德国总参谋长法金汉(Falkenhayn)简直气疯了。他一边咒骂奥地利人,一边勉强拼凑军队去支援这个可恨的盟友。
    
     这就是俄国的贡献。
    它虽然根本不可能击败德国,但却可以牵制德国相当数量的兵力。但是俄国付出的代价何其惨重!1917年之前,俄国就已经死伤360万人,被俘210万人。如此大的牺牲换来的是一次又一次的惨败。和德国交手,几乎从来没胜过。俄国人的意志已经被摧毁。这个“欧洲压路机”已经沦落成了乎乎喘气的钢铁废物。
    俄国原始笨重的经济更支撑不起这样漫长的消耗战。贸易已经基本停顿;国库已经干涸;物价则攀升到了挨饿更划算的地步。沙皇征召第二类新兵(家庭中养家活口的唯一男性),又使民怨到了沸腾的顶点。协约国(尤其是英国)唯恐俄国垮台,也在努力给俄国提供一些财政援助,但这些援助也只能让它多苟延残喘几日而已。三年来,德国只用了一小部分资源和俄国作战,俄国就已经走向崩溃。唯一能让俄国沙皇感到安慰的是,奥匈帝国也在和它一起崩溃。
    
     奥匈帝国的军事成就比俄国更加可怜。
    它是一个由多个民族胡乱拼凑起来的帝国,开战时的动员令不得不用15种语言下达。据说只有神圣的皇帝(也就是西西公主的丈夫。他在银幕上温柔多情,英俊倜傥。但在现实中却是一个冷漠的父亲、不忠的丈夫、短视的君王。勤勉和敬业是他身上的主要优点。)本人才会这么多语言。许多列兵却没有这个福气,他们甚至听不懂自己的排长在说些什么。民族主义把法国、英国、德国变成了嗜血的巨兽,却把奥匈帝国变成了一个泥足巨人。在欧洲列强里,它活像一个瘸了腿,却拗起性子执意参加马拉松比赛的怪人。只有在地图上,才能体会到它的显赫。在战场上,任凭多么乐观的观察家也很难找到它的优点。
    

(皇帝和茜茜公主)


     它表现出的拙劣简直难以形容。
    这个蛮横帝国向塞尔维亚递交最后通牒的时候,显得神气活现。但真到交手的时候,却收拾不了这个500万人口的小国。一开战,帝国军队就被打得丢盔卸甲。帝国为了洗刷耻辱,拼凑出占压倒性优势的兵力,猛攻打塞尔维亚。这次它真地打下了对方的首都贝尔格莱德。但一个礼拜之后,这次胜利进军就变成了可怕的灾难。奥匈帝国军队被赶出贝尔格莱德,全线溃败。塞尔维亚的军队跟在他们后面穷追猛打。那是在寒冷的冬季。皑皑白雪上浇透了帝国士兵的鲜血。
     就是这样的一个帝国!
    后来还是要靠德国和保加利亚的帮助,帝国才能占领塞尔维亚。塞尔维亚的在德国、奥匈帝国和保加利亚的夹击之下覆灭。它的灭亡是世界大战史上最悲壮的一幕。塞军残部翻越冰山雪岭,撤退到阿尔巴尼亚。他们形容枯槁、象野人一样蓬头垢面,吞吃一切能找到的食物。无数尸体倒在行军路上。背后则是他们沦陷的家园。等他们被协约国海军拯救出来的时候,只有14万人幸存。这些幸存者骨瘦如柴,惨不忍睹,让人看了潸然泪下。
    值得一提的是,塞军做苦难撤军的时候,还有两万三千名奥匈帝国俘虏也混杂其中。对于帝国的力量,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象征了。
    
    奥匈帝国在战争的第二年就已经开始濒临崩溃。让人奇怪的是它总能气息奄奄地活转过来。许多观察家都多次很有把握预言它马上要垮台,但是它总是能爬起来拍拍土,接着瘸着腿跑向地平线。
    它能坚持下来的主要原因是德国的援助和俄国的虚弱。俄国总是在彻底摧毁它的关头开始体力不支,及时赶来的德国军队则会扶起它掉队的小伙伴。此外,有弹性的奥地利-匈牙利双头政府体制,也为帝国的延续做出了贡献。
    整个东线的格局就是这个样子。几个陷在泥潭里的敌手胡乱地撕扯着对方,在泥潭中越陷越深。决定胜负的关键不是拳脚,而是逐渐进入耳鼻的泥浆。
    
 四 西方的死亡竞赛
  
     整个战争的核心是在西线。
    在战争的第一年,西线的战斗模式已经固定下来。德军在法国北部的战线,形状酷似一个巨大的舌头。几年下来,那条巨大的舌头岿然不动。它有时薄些,有时厚些,但根本没有真正的变化。英法联军和德军在舌头两边构筑了坚固的堑壕防御体系。阵地用带刺的铁丝网屏蔽,用机关枪和大炮防护。
    进攻是单调的。开头总是铺天盖地的炮火。几十万发炮弹把阵地炸得面目全非。你看着那土地,绝对想不到那曾是富庶的农田。裸露在太空里,被陨石轰炸过几十亿年的月球,都没它那么面目狰狞。但这样的轰炸并不能解决问题,人总是比月球的石头更狡诈。在炮火后,士兵们匍匐前进,到了合适的距离,跳起来向铁丝网发起冲锋。这时,躲藏在壕沟内的敌人就用速射武器把他们变成一堆尸体。运气好的时候,他们也能撕裂对方的阵地,但是由于没有机动力量,敌人的堑壕偏偏是一层又一层,纵深很大,胜利方也很难扩大战果。
    
    如果说二战是坦克和飞机的战争。一战就是大炮、机关枪和铁丝网的战争。战争既笨拙,又残酷,而且枯燥无比。一次战斗往往就有几十万士兵横尸沙场,却没有任何像样的突破,唯一的成果就是让对方也死几十万人。这不是战争,而是两只肥硕的海豹在互相撞击。这里没有多少技巧,有的只是体重。谁的心脏承受不了而先行爆裂,谁就宣告失败。
     一场让人厌倦绝望的体重消耗战。而海豹身上的每一粒脂肪细胞就是一个欧洲青年。
    
    几百万士兵蜷缩在潮湿的壕沟里,过着象老鼠一样的生活。欧洲文明谱写了交响乐,产生了相对论,创作了最优美的小说,但最后却把欧洲的青年都变成了耗子,在老鼠洞里盘踞了四年。这些人就象卡夫卡小说《地洞》里的动物一样可悲,过着阴暗的恐惧的生活。炮火和死亡如影随形。青春被政客和将军们变卖,变得象壕沟里的泥浆一样毫无价值。参谋部里那些冷酷迟钝的将军无谓地浪费他们的鲜血,就象对待廉价的抹布。
    这些青年的热情已经消磨殆尽,只有对未来还有微弱的希望。正是这种希望让他们收拾起青春的残骸,在壕沟够忍耐过一个又一个的黑暗日子。奥登的诗歌也许是他们心情的最好写照:
     明日,多如炮火燎原的年轻孩子;
     诗人湖滨漫步,周复一周的心神交流,窃窃私语
     明日,自行车上,青春竞逐在夏日向晚的郊野之间。
     但今天:战斗……
     (奥登《西班牙》。)
  
     但明天的希望何其渺茫!政客和将军们已经把几百万人的未来一笔勾销。
    协约国的许多将军愚蠢得让人窒息。他们对德国的铁丝网和机关枪毫无办法,但依旧精神抖擞地制定一个又一个愚蠢的作战计划。他们满脑子只记住两个字:进攻!当然不是他们自己进攻,而是那几百万风华正茂的青年。事实早已反复证明了盲目进攻只会招致惨败。可指望这些老东西们能吸收新知识,实在是太苛刻了。几百万士兵冲向坚固的防御阵地,白白地丧失了生命。
     1915年的战事惨不忍睹。两位63岁的老头——法国总司令霞飞和英国远征军总司令约翰•弗伦奇(John French)——争先恐后地把手下的青年送到机关枪前送死。马恩河战役的成功使霞飞变得轻狂自信,一味鼓吹勇敢可以创造奇迹。1915春天,他骄傲的宣布将在秋天攻入莱茵河。数百万大军象“大舌头”的两翼进攻,象要摧毁德军的突出部。结果这些军队直扑莱茵河,而是直扑地狱。那是一条让人毛骨悚然的血路。为了推进几米,往往就要损失成千上万人的代价。
    弗伦奇爵士看到法国人的壮举,决心在害死本国青年的竞赛中赶上霞飞。他也策动了几次大规模进攻。德国人躲在铁丝网之后,象打田鸡一样地屠杀英法青年。在伊普雷战役中(4月22日),德国人还使用了氯气。5700个大罐子的毒气飘向协约国军队。法国军队从没有梦想到过这种武器,他们要么窒息而死,要么惊慌地逃遁。关于毒气,霞飞和弗伦奇受到过情报机构的警告。但他们根本没有费心思考虑过这个问题。也许他们认为预先为士兵准备防毒面罩,是娇惯和纵容,也许他们只是简简单单的愚蠢和固执。
    
    整个1915年,充满了无休止的进攻,无休止的死亡。高级指挥官从没有珍惜过士兵的鲜血。一味的蛮干带来了可怕的后果。协约国付出的代价大得让人恐怖,而取得的成果小得让人可怜。整个西线,没有任何一个处突破5公里以上。而一年之中,协约国伤亡高达157万人,德国的伤亡不到这个数字的一半。哪怕英、法的司令官都是德国间谍,他们能搞的破坏也不过如此。
    弗伦奇终于被英国内阁撤职了,理由倒不是因为他的渎职和无能,而是因为他和法国人关系处得很差。这位将军最终退休的时候,为了奖励他对英国带来的巨大伤害,英政府给了他5万英镑和一个伯爵的头衔。
    
     但接替他的黑格爵士(Douglas Haig)比他还坏。这位总司令对协约国的伤亡情况很满意,认为德国人会承受不住压力。为了进一步证明自己的愚蠢,他还说道:“机枪是一种多余的武器”。骑兵才是他心爱之物。看上去,他更适合指挥成吉思汗的部队,而不是英国远征军。
    英国人碰上这样的司令官,只能付出更大的伤亡。上任6个月后,黑格就获得了“屠夫”的称号。那是在梦魇般的1916年之夏。
1916年,德国参谋总长法金汉发动了凡尔登战役。凡尔登的防御长期被法国忽视,法金汉却认为那是法国防御体系的支承点。他的目的是要迫使法国在那里投入所有兵力,榨干它最后一滴血。德国参谋长比霞飞和弗伦奇多少要更聪明一些,但是他们同样犯了错误。霞飞迷信勇气,而法金汉迷信炮火。德国大炮一直比法军更多更强,现在,法金汉相信他能用炮火创造进攻的奇迹。
     德军在凡尔登方向集结了最大最猛的火炮,8小时内向法军阵地发射了200万发炮弹。
    这是前所未有的轰炸。猛烈的爆炸让大地震撼。到处都是翻飞的泥土和巨大的弹坑。枯枝败叶裹挟着腐臭的尸体。血肉模糊的残肢断臂让人做呕。一片可怕的修罗场。
     德国人认为那里不会有任何东西活着留下来。
    但是德国人错了。黄昏时分,德国人冲进阵地,迎接他们的依旧是机关枪的扫射。但一线上幸存的法军实在太过薄弱。他们刚刚熬过了世界上最可怕的轰炸,又被喷火器烧死,被刺刀戳死,被子弹射死。那是法国人的屠宰场。德军向潮水般地涌来。当天就占领了第一道防御阵地。战线被撕裂了一个口子。德国人在瓦砾和废墟中苦战前行。4天之内,他们以巨大伤亡的代价,又共占了两道防线,向凡尔登方向推进了将近5公里。凡尔登几乎触手可及。
    
    双方都执拗地盯紧凡尔登的阵地。谁也不肯退却。法国政府不许法军后退一步。任何下令退却的指挥官都将受到军法审判。法国投入了所有能动用的兵力,但情形依旧万分紧急。这时,一位叫做贝当(Petain)的元帅成了法国的英雄。他在战斗最危急的时候前往组织防御。
    贝当是一个非常出色的将领。他并不是天才人物,但他既有组织能力,也有对现代战争的理解力。由于推崇现代防御体系,他在庸才充斥的法军指挥官中被视为另类。20多年后,他被视为法奸,处以终身监禁。但在1916年,他却是法国的英雄。在很短的时间内,贝当阻止了法军的混乱,加强了防御火力,振奋了士气。最重要的是,他整顿了凡尔登的补给。
    凡尔登交通线多被德军破坏,唯一可用的补给通道是一条二级公路。贝当抢修了这条不起眼的公路,又组织了3900辆汽车。一个星期之内,从后方向前线输送了二十多万士兵和两万多吨物资。这是人类有史以来第一次大规模的汽车运输。
     经过几个礼拜的努力,几个礼拜的苦熬,凡尔登最危险的时候过去了。
    
    其后的几个月内,德国和法国,都源源不断地把自己的青年输送到“凡尔登绞肉机”里。一百多万人倒在这台绞肉机里。法金汉要榨尽法国的最后一滴血,他几乎要达到目的。但是唯一的缺憾是:德国的血几乎也被榨干了。
     凡尔登激烈鏖战的时候,英国军队在干什么呢?
     英国人并没有闲着。黑格将军开始使出雷霆手段了。    
    为了支援凡尔登的法军,协约国决定在索姆河发动一场大规模进攻。让人吃惊的是,他们精心选择了一个最坚固的防御阵地做攻击目标。德国人在那里的防御阵地几乎是坚不可摧的。到处是两层楼深的地下掩体、错综复杂的铁丝网、密密麻麻的碉堡。三道防线形成了巨大的纵深,使这里成了世界上最坚固的工事。霞飞和黑格却聪明地选择这里下刀。
    法国军队困在凡尔登。黑格的英军成了这次进攻的主力。和法金汉一样,他也用大炮做战斗的序曲。炮火的猛烈程度毫不逊于凡尔登。无数吨的钢铁和火药倾泻到德军阵地上。但和凡尔登不同的是,深深的掩体保护了德军。德国士兵只有很少的伤亡。这种反差到底是说明了德军的运气,还是证明了霞飞和黑格的愚蠢,我很难置评。    
     英军出动了。
    在黑格爵士的英明领导下,英国绅士们扛着60斤重的装备(里面不仅有枪支和手榴弹,甚至还有餐具和肥皂,列举出来的话洋洋大观,足证黑格爵士象沃尔玛采购部经理一样细心缜密、滴水不漏。),忽忽直喘,步履蹒跚地冲了上去。黑格将军似乎深恐德军不便瞄准,还特意让这些人肩并肩地排成整齐队列,开向战场。
    这些英国绅士被将军们的胡说八道所迷惑。他们满以为德军已经全部死光,信心十足地向前挺进。看上去到了晚上,英军就可以在德国阵地上称心如意地使用餐具和肥皂了。但是德军偏偏不肯凑趣地死光。他们从地下掩体里爬出来,用机关枪把整齐的英国绅士们一排排地打死。阵地上布满了英国青年的尸体——和他们的肥皂在一起。
    更糟糕的是,英国人满以为德军只有两条防线。但是他们错了。    
    左翼部队被打得七零八落,退回原地。右翼拼死前行,挣扎着占领了这两条防线,却赫然发现前面还有完好无损的第三道防线。英军的沮丧可想而知。这是黑格将军所没梦想到的。他想到了手榴弹,想到了肥皂,想到了袜子,但就是没想德军到底有几道防线。    
    这简直是一场闹剧。和电影上闹剧不同的是,英国人为此涌出了真正的鲜血。6万人的鲜血。仅仅在战斗的第一天。这在英国战史上,是绝无仅有的一天。
    多少英国的菁华被将军的愚蠢扼杀!1914年参战的剑桥、牛津学生,一半以上都战死沙场。这些人里也许有另一个凯恩斯,另一个罗素,另一个卢瑟福。可这一切都不存在了。他们战死法国,而且往往尸骨无存。索姆河的闹剧式进攻不过是大悲剧的一个缩影。
    不管如何可悲,战斗依旧要进行下去。接下来的几个月的单调枯燥的杀戮。残酷的战斗无休无止,直到上天悲悯地降下瓢泼大雨。泥泞和阴雨结束了人类的大屠杀。双方都缩回自己的巢穴,舔舐自己血迹斑斑的皮毛。
     将近80万协约国士兵伤亡。德军损失54万。这是比凡尔登更大的一台绞肉机。
    
  



  五 俄国之死
  
    1916年是凡尔登和索姆河的年份。当1917年到来的时候,列强的血库已经濒临枯竭。也正是从这一年开始,各国开始蹒跚着走向崩溃。崩溃慢也许还能期盼未来,崩溃快的或者就要灭亡。但所有的国家都在缓慢的崩溃。剩下的战史不过是崩溃者互相攀援挣扎的过程。
    上百万青年在沙场上倒毙腐烂。上百万青年在医院里辗转哭号。人们已经看到了足够的黑暗,却看不到尽头的光明。
    
    唯一能够打破僵局的,不是将军的妙计,而是技术上的革新。这一点已经有人意识到了这一点。丘吉尔当时就曾说过:要摆脱困境,只能依靠机器。他确实是一个智力极为超群的人物,具有罕见的洞察力(以及稍嫌丰富的想像力)。其思维往往走在世界的前头,以至平庸的同侪很难理解他。黑格爵士就对机器既充满了幻想,又充满了鄙视。
    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英国人在机器研发上走到了世界最前沿。这些英国人发明了一样伟大的武器——坦克。可是最初这些坦克很不完善,特别容易出机器故障。更糟糕的是:将军们不知道怎么使用它。伟大的发明本来应该有伟大的成果。但是英国高层决策者却浪费了它。英国人在索姆河战役中第一次使用了坦克。可只用了几十辆,其中只有9辆发挥了真正的作用。这样零散的使用坦克是不行的。可是英国将领们就是不肯理解这一点。
    如果索姆河战役之后,英国把庞大资源投向坦克生产,把成千上万辆坦克集中使用,战争很可能在1917年就已经结束了。可黑格他们宁愿选择更蠢笨的作战方式。
    德国人的杀手锏则是潜艇。他们的水面部队远不是英国的对手。英国皇家舰队可以轻松地击败德国的战列舰群。但是它们却很难对付潜艇。德国人向大西洋撒出了庞大的潜艇部队。这些潜艇极大的破坏了英国的航运。英国的商船象中了魔咒一样,一艘艘地沉到海底。它的唯一缺点是把美国卷入了战争。这一点,虽然让德皇感到害怕,但他的将领们认为这不过是小小副作用,主流还是好的。
    
     既然机器无法解决问题,那就只能让时间来解决了。
    现在各国早已经说不清战争的目的了。目的早已被成吨的鲜血淹没。战斗本身成了唯一的目的。谁都知道,没有任何一片飞地、任何一个海外市场,值得用这么大的代价换取。现在列强已经不再为土地、为财富而战了,他们只为胜利而战。但胜利又是为了什么?又仅仅是为了不失败。这是疯狂的逻辑。
     美国总统威尔逊对这个逻辑感到迷惑。
    这位普林斯顿大学的前校长习惯了对学生讲课,却不擅长和欧洲的恶棍们打交道。他象许多知识分子一样,有些迂腐和虚伪,缺少坚强的意志,容易受到诱惑,但却具备无可置疑的理想主义情怀。在那个野蛮岁月,这种理想主义就象金子一样可贵,但也想金子一样柔软脆弱。他向各交战国递交了一份文告,要求他们说明:到底什么目标才能使他们满足。这简直象一个老师质问他的学生。欧洲的恶棍们拒绝回答这个问题。事实上,他们也确实无法回答。
     各个国家只能慢慢走向崩溃。
    
     在冲向大崩溃的奔跑中,俄国跑到了最前面,第一个摘取了丰硕的果实。
     1917年3月,俄国爆发了二月革命(俄国旧历为二月)。沙皇政府垮台。
    俄国第一个倒下,实在是因为:在所有的列强里,它的国民最穷苦,它的战时经济最糟糕,它的革命分子最坚决,而它的沙皇在所有统治者里,又偏偏最愚蠢。
    沙皇尼古拉二世混杂了欧洲君主的好斗和亚洲君主的愚昧。在帝王的蠢材榜中,也算得一个罕见的奇葩。他和自己的妻子一起,拜倒在一个神棍脚下。拉斯普京是一个淫荡无知的修道士,但似乎会催眠术之类的东西。而他发迹的起点,不过是他治好了大公的一条狗。沙皇和皇后被他完全控制,任由他操纵帝国。这个神棍无耻到难以形容的地步。他会见别人的时候,身边陪着两个半裸的女人。他一手握着一个女人的乳房,和人交谈。这个神棍还漫不经心地向人露出生殖器。他强奸太子的保姆,试图强奸宫廷女官,甚至连俄国公主他都动过主意。但是沙皇和皇后依旧相信他是圣人。稍有一点自尊的官员都仇恨他、蔑视他,但他依旧随意任命最高级别的官员。哥罗梅金能当上帝国首相,是因为拉斯普京喜欢他老婆做的土豆;赫沃斯托夫能当上内务大臣,是因为拉斯普京觉得他有一副动人的男中音嗓子;俄国最杰出的一位陆军大臣被撤免,仅仅是因为拉斯普京觉得他走路的时候,“皮鞋老是咯吱咯吱的响”,讨厌的很。
    三个最高级别的贵族(其中一位是沙皇的堂弟)再也受不了让一个无赖肆意侮辱俄国。他们用俄国人特有的笨拙方式,非常不专业的亲自动手谋杀了这个神棍。这场谋杀的半吊子方式足以让中国土流氓嗤笑。但好歹奏效了。    
    拉斯普京是俄国崩溃前的象征。帝国宫廷已经失去了灵魂,把自己出卖给了魔鬼,得到的只是廉价的催眠。整个国家则在承受大崩溃前的剧痛。各种革命党人(布尔什维克不过是其中的一种)象火山喷发前的岩浆一样骚动暴躁。一亿多人民则被象野兽一样对待,他们默默地承受着一切,直到他们丧失了对未来的任何希望,对沙皇的任何信仰。
    沙皇政府垮台了。接替它的临时政府唯一自救办法就是和平。如果他们不惜代价地和德国媾和,结束战争,也许他们能幸存下来。如果协约国不惜代价地给它援助,减轻它的压力,也许他们也能幸存下来。但是这一切都没有发生。临时政府感到了形势的绝望。他们摆脱绝望的办法是自杀。
    
    临时政府首脑克伦斯基正直、宽容,具有强大的人格魅力。但是他可悲地缺少政治上的想像力,而又没有坚定的意志。而在这种混乱中,最可贵的就是意志力。7月,他配合协约国,策划了一场对德国人的攻势。这是惊人的蠢行,也是在俄国的棺材上打进的最后一根钉子。攻势变成了溃败。而且是闻所未闻的溃败。俄国军队事实上已经不复存在。士兵们开始逼迫军官向前线冲锋,然后在后面开枪把他射死。整编制的部队在逃亡。德国人开向俄国腹地,没有战斗,仅仅是在行进。
     德国人之后,是列宁。
     时间到了1917年的11月7日。致命的日子。乐谱的终结。俄国倾覆了。东线不复存在。这是在一战中倒下的第一个帝国。



(血腥的苏维埃)
    
 六 没人活得很好
  
  其他的交战国也在悬崖边徘徊。它们用了全部的精力与意志,支撑着自己不倒下去。它们的灵魂在轰鸣,肌体在溃烂,连骨缝里都渗出了鲜血,但它们依旧没有倒下。但它们还能站立多久,却无人能够知晓。
    协约国的情况本应大占上风。英国和法国的资源合在一起,超过了德国。他们动员了更多的军队,调度着更多的财富,但却丝毫没有占据上风的意思。这应该归结于上帝神秘的意旨,还是将领们精湛的愚蠢,我就难以判断了。
    
     德国的高层(比如精明的法金汉公爵)认定:英国是协约国的灵魂,法国和俄国不过是它在德国双翼布下的两把宝剑。
    他们的看法是有道理的。英国的地位虽然已经趋向衰落,但它的财富依旧雄于天下。它的金融势力则遍布全球。伦敦也依旧是世界上最璀璨的城市,人世间最美丽的花朵。它流光溢彩,居于文明世界的巅峰之处。金钱从世界上每个角落源源不断地涌入这座城市,为英国的战时经济输血。四年间,英国一个国家的战争开支接近同盟国开支总和,是法国的两倍半。(英国:230亿美元。法国:83亿美元。同盟国总计:247亿美元。美元按1913年价格计算。数据来源:《大国的兴衰》P266)
    英国虽然有资源上的优势,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它就象一个横穿大沙漠的骆驼一样,不得不开始消耗自己巨大的驼峰。在1918年,英国已经把GDP的一半都投到军事上,但依旧不够。英国的金融资产已经消折殆尽,不得不从资本市场上借贷。为自己,也为盟国。伦敦依旧吸收着全世界的财富,但以前是作为投资的回报,但现在则是借来的贷款。英国不得不依赖美国的钱财才能够把战争打下去。英国这头骆驼也许拥有世界上最大的驼峰,但再大的驼峰也有被耗完的一日。然后大沙漠的尽头依旧不见踪影。    
    但在所有参战国里,英国依旧是最坚不可摧的。它有安全的战略位置,有稳定灵活的政府结构,有从未对国家丧失信仰的公民。只有它,不用担心敌人侵入自己的国土。只有它,不用担心国内爆发一场革命。它没有崩溃的危险,它只是日甚一日的虚弱,在没有尽头的暗夜中挣扎度日。
     但是法国却已经能听到毁灭的轰鸣。
    
     法国发生了军队哗变。
     霞飞被尼维尔将军(Gen Nivelles)取代。按照惯例,他是个恶劣的出奇的统帅,以极快的速度获得了“吸血鬼”的称号。为了给自己的上台来个开门红,他决定变成一个大水蛭,吸吮法国人干枯的血库。毫无新意的愚蠢,毫无新意的突击,毫无新意的死亡。一周内倒下了10万人,德国的阵地依旧坚固依旧。
    士兵们再也忍受不了。恶劣的饮食,恶劣的环境,恶劣的将军。象绵羊一样被驱赶到德军的枪口下,毫无意义地被成群屠杀。这是怎样的地狱!他们终于发出了怒吼:“我们决不出击!”1917年5月,这句口号传编了法国前线。    
     16个军团里都发生了哗变。士兵拒绝服从命令。他们焚烧帐篷,殴打甚至枪杀军官,大量的士兵开小差。“许多青年步兵游行穿过一个法国城镇的街道,学着羊的咩咩叫声,表示他们像羔羊一样被赶赴屠场。”(见《第一次世界大战简史》第5章)
    法国军队在崩溃中。贝当接替了尼维尔。此时如果德军对巴黎发起进攻,他只有两个师可供作战。这是德国人发起进攻的最佳时机。但是德国将领不相信自己会碰到这种好运气,他们怀疑这是法国人搞的阴谋诡计,想来诓杀他们,因而按兵不动。在1914年,德国人的乐观挽救了法国,在1917年,德国人的谨慎挽救了法国。
    士兵们在纽扣上插上鲜花,对指挥官们宣布:“我们准备好了保卫战壕,我们会尽责不让德军穿过战壕。但我们不会再参与那些死伤累累却一无所获的进攻。”这是对将领们迟到的责难。    
    贝当停止了任何进攻(他也无法不停止),改善了士兵的环境,激发了他们的爱国心,也枪杀了很多哗变者。55名士兵被正式执行死刑,更多的士兵未经审判就被处死。对一些哗变的部队,采取了随机抽杀。哗变终于慢慢地平息了。
    这是大危机的缩影。几年来的流血、饥饿、挫折,已经磨平了人民的激情。他们不再支持战争,而是在忍受战争。热情变成了麻木,然后又会郁结成愤怒。一旦愤怒开始释放,政府就会象纸牌搭的房子一样,土崩瓦解。法国正经历着危险的时刻。如果没有从海外盟国涌来的物资,如果没有健全的民主体制,法国在1917年,也许就会和俄国一样,彻底崩溃。

    
     法国士兵虽然对伙食怨气冲天,但事实上,法国人的伙食补给比德国要好。
    德国能活到现在,本身就是一个奇迹。它没有英国、俄国那样的盟友,有的只是奥匈帝国、土耳其帝国这样的垃圾小伙伴。这些小伙伴只能壮壮生色,万难拿它们派上什么大用场。德国却靠着比敌人少得多的资源,两线作战,打垮了俄国,封锁了英国,几次又差点摧毁了法国。
    奇迹源于德国的工业潜力,也源于德国的军事系统。德国拥有世界上最优秀的指挥、参谋体系。德国将领里当然也有蠢货。但是总体来说,德国将领要比英法的同行门高明得多。他们也犯了难以记数的错误,但他们毕竟是将领,而不是象尼维尔那样麻木不仁的鲇鱼。
    但是奇迹的背后,是可怕的苦难。它的人力资源已经濒临枯竭。要想正常生产,就不能正常打仗;要想正常打仗,就不能正常生产。德国的资源固然不足,战时经济本来组织的也不如英法。许多人有一种误解,认为独裁国家容易“集中力量办大事”,战时经济应该更强大。其实并不是这样。英法这样的民主国家战时经济运转得更均衡,物资分配的更合理,人民受的经济苦难也更少。    
    何况英国人把德国封锁了个结结实实。他们用的不是潜艇,而是皇家舰队。英国政治家深谋远虑地想把德国人统统饿死。虽然他们的宏图大志没有完全实现,但已经取得了阶段性胜利。德国人固然没有大批饿死,但已经落到靠萝卜和芜菁度日的田地。1917年底,德国人分到的食品比战前要少了一半以上。这一年被光荣地称为“萝卜年”。德国之所以能活着支撑到1918年,靠的是从俄国和罗马尼亚运来的粮食。
     “萝卜年”是德国军队胜利的一年。法国人在哗变,俄国彻底崩溃了。英国的商船也几乎要被消灭的无影无踪。但是4月间的一个事件,足以抵消所有这些胜利。那就是:美国参战了。

 

  七 美国:飘洋过海到欧洲
  
    美国参战的原因相当复杂。其中既有对经济利益的追求,有地缘政治的考虑,也有对英法民主国家的亲近感。
    英国和美国的情感纽带根深蒂固。世界大战一打响,美国人在心理上立刻站在英国一方。几乎所有的美国人都热切希望英国获胜。美国要么中立,要么帮助英国人打仗,帮助德国打英国这种可能性根本就不存在。想一想都是罪孽。德国外交官也从没有指望过这一点。
    可是美国人的孤立主义同样根深蒂固。华盛顿的许多政客是想要打一仗的,威尔逊总统更是满心希望到欧洲搭救英国兄弟。但是老百姓并不喜欢打仗。他们当然希望英国获胜,但他们希望舒舒服服呆在家里,一边吃早餐,一边从报纸上读到这个好消息。竞选的时候,威尔逊的喽罗们吹嘘他们的首领,说“他能让我们留在战争之外“。美国选民果然上了钩,选择了这个满脑子战争念头的和平鸽。要打破持续百年的孤立主义,需要更强大的外力,威尔逊尚无此胆量。
     好在英国人的诡诈和德国人的愚蠢志同道合,齐心协力,终于提供了足够的外力。
    
    老奸巨猾的英国人在美国到处散布谣言,把德国人描述成奇形怪状的野兽。德国人吃力地象做写反宣传,但徒劳无功。英国人和美国人同样的文化背景,语言又完全一样,美国人当然相信英国人的说法。
    英国、美国的漫画家让德国人的坏形象深入人心。美国人一想到德国人,脑子里马上就跳出一个刻板的形象:翘着小胡子,带着尖顶的钢盔,满脸横肉,喜欢欺负弱小。
    美国人震惊地了解到这些小胡子的兽行。据说德国士兵是一群疯狗。这些坏心眼的家伙在比利时割掉孩童的手指头。英国人还绘声绘色地说:德国人把刺刀戳进孕妇的肚皮,唯一的原因就是寻开心。他们把婴儿扔到天上,然后用刺刀接着。他们补充说:德国士兵奸污妇女,然后割掉她们的乳房——他们就是喜欢这样。这可把美国人吓着了。可是这一切都是胡说八道。根本就是编造的。德国人确实枪杀过人质,但绝没有干过割小孩手指头的坏事。
    整个大战中,西线的交战国都还遵循基本的规则,战俘得到了照料和治疗,也没有蓄意滥杀平民的行为。但英国人撒起谎来,毫无顾忌。英国人声嘶力竭地警告美国人:要是德国打赢了战争,总有一天他们会爬过大西洋,钻到美国来割美国小孩子的手指头、美国妇女的乳房。


    
     但有些事情并非完全空穴来风。比如伊迪斯•卡韦尔事件(Edith Cavell)。这个事件很值得一讲,它是战争与道德错综复杂关系的隐喻。
    伊迪斯•卡韦尔是一位49岁的护士。她有一副严峻的相貌和一个勇敢的心灵。她在比利时建立一个护士站,不分国籍的救治伤员,同时,她在私下勇敢地帮助几百名协约国士兵逃跑到中立国。驱使她这么做的,不是爱国主义,而是朴素的人道情怀。德国人逮捕了她,宣布她违背了中立法,因此判处死刑。德国政府想让她死,因为认为她有罪。英国政府袖手旁观,暗地里也想让她死,因为这可以证明德国人有罪。
    只有美国人做出了努力。美国驻布鲁塞尔使节向德国政府发函说:德国人这样做,是对文明准则的践踏,是对自己形象的损毁。他试图说服德国人,指出卡韦尔同样拯救过数以百计的德国士兵。但是德国人根本不为所动。他们完全不能理解美国人的激动,认为他们说的都是无意义的、感情用事的废话。
    她被枪杀了。在临死前的夜晚,她对探望她的牧师说道:“只有爱国主义是不够的。我对任何人都不会心怀怨恨。”这句话后来被刻在她的墓碑上。政客、将军都不会同意她的话,那只是因为这句话超越了他们的心灵,也超越了这个苦难世界的鄙俗与邪恶。它是无用的,因为在丑的世界里,美从来都是无用的。它也是迂阔的,因为在恶的世界里,善也从来是迂阔的。
    
    她生前只是个护士。但在她死后,却成了伟大的英雄。无数人把她当作一个象征,标志着在这场人类大搏杀中,人世间最基本的道德也并未死亡。
    英国人马上掀起舆论战的大潮。这个伟大的女性,被描述的比实际更加伟大。而德国人的暴行,被描述的比实际更加残暴。卡韦尔占据了各种报纸的头条。新闻详细描述她受审和死难的每一个细节。《女烈士》这样的小册子在美国被大量阅读。千百万人为之感动流泪。德国人成了“匈奴人”、“野兽”。卡韦尔被广泛的崇拜。
    但是美国人不知道的是:法国人干了同样的勾当。两位德国护士做了和卡韦尔一样的事情,也得到了和卡韦尔一样的下场。但是卡韦尔死后备极哀荣,但她们的死却被遗忘。没有一座纪念碑为她们竖立。没有一个小册子为她们撰写。
    英国人对此只字不提。那么,德国人呢?德国人则从没想到用这种事情做宣传。有人建议德国宣传部门抗议法国人的行为。德国官僚们对此大惑不解:“什么?抗议?法国人完全有权利枪毙她们啊!”德国人在宣传站中的惨败,根植于他们对美国普通人价值观、道德观的无知。德国官僚们懂得法律,懂得程序,却不懂得人的情感。那些护士也许违背了中立法,也许违背了政府令,但她们唯一没有违背的,是人的同情心与道德感。英国的宣传部门,却清晰地了解到这一点。这种差异的背后,是两个民族文化本质上的歧异。
    
   1915年还发生了一件大事,同样掀起了美国人仇视德国的高潮。
     5月,一艘英国的远洋轮船“卢西塔尼亚号”,从纽约返航回英。德国的U-20潜艇盯上了它。卢西塔尼亚号被围堵在爱尔兰海岸。潜艇发射了两枚鱼雷,把它击沉了。和它一起沉到海底的,是1198个平民。其中有128个美国人。这个事件在世界范围内激起反德的狂潮。公平来说,交战国里,并非只有德国人这么干。英国人也攻击过帮德国运送战争物资的商船。但是象这样大规模的平民伤亡,确实是前所未有。而且德国比较恶劣的一点是:他们不发出任何警告就攻击民用船只。
    美国宣传机构激烈地攻击德国,把它说成嗜血恶魔。华盛顿政府向柏林发出抗议,威胁要采取报复行动。德国害怕了,向美国死难者支付了赔款。但美国人的愤怒并未稍减。记者在叫嚣:肆无忌惮的杀害我们的人,就想赔几个钱了事!难道这不是侮辱么?   
     3个月后,另一艘客船被击沉。3名美国人遇难。这次美国干脆向德国下了最后通牒。德国人退缩了,德国潜艇从英国海域撤出了潜艇,而且承诺以后攻击民船时,会发出警告,提供对平民的救援措施。
     但是这个承诺只维持了几个月。很快德国人就又开始进攻所有英国船只,只要不是客船,统统不加警告予以击沉。
    美国人对德国越来越厌恶,但一时间还不至于导致直接的战争。威尔逊试探过国会的态度,国会一口拒绝了参战的念头。华盛顿的许多高官和金融家,眼看着英国越来越难以支撑,非常着急。英国崩溃会给美国带来巨大的灾难性后果。无论是金融上,还是贸易上,抑或是政治上,都是如此。而且,更严重的是(至少对当事人来说),很多贷款给英国的金融家可能会破产。但是,执拗的美国人就是不肯打仗。看到焦虑痛苦的金融家,上帝和德国都决定助他们一臂之力。(单靠上帝或者德国似乎都不足以完成这个大业)
    
     在1917年2月,德国做了两件后果极严重的事情。
    第一件事情是德国宣布发动无限制潜水艇战。任何国家的商船,只要是驰往协约国港口,德国将统统不加警告的予以击沉。这完全超越了底线。英国同样阻挠中立国和德国的贸易,但英国人从没有这样肆无忌惮地要屠戮所有中立国商船。德国的行为这是美国人完全不能容忍的。德国人也预测到了美国的反应。它之所以敢这么干,实在是因为德国人认为已经胜利在望。俄国已经濒临垮台,德国潜艇也几乎扼杀了英国的贸易。德国人认为只要再加一把劲,英国就会屈服,而那个潜力一流,武装三流的美国,还来不及做什么大动作。
     如果说这件事还能找到合理解释的话,另一件事则愚笨的不可思议。鉴于其极端的荒谬,我们只能把它归结于上帝的神秘意旨。
    德国的外交大臣齐麦曼发出了一份密码电报。这份电报的行踪是比较曲折的,它先要送到美国华盛顿,德国驻华盛顿大使收到后,再转发给驻墨西哥大使。该电报透漏了齐麦曼的伟大外交构想。他向墨西哥提出一份建议,要求墨西哥帮助他进攻美国。作为好处,齐麦曼慷慨地把美国的许多州都奖赏给了墨西哥,好像这些州结结实实,都在他家的保险箱里里锁着似的。
    这个电报的天真让人难以置信。墨西哥人再愚蠢,也知道在当时情形下,自己和美国开战的话,德国人根本不可能提供任何帮助。那么,又何劳齐麦曼赏给他这些州呢?齐麦曼的大战略形同儿戏。但是这儿戏却导致了巨大的后果。    
    就在这封信没到华盛顿,就已经被英国人截获。但是英国破译不了这个密码,所以猜不出内容。这个时候,德国驻华盛顿大使马上闪亮登场,给他们施以援手。他本应原封不动地把信件转发。但是他象梦游一样,把译文翻译出来后,用一种老掉牙的密码重新加密,然后发出去了。结果一切都露陷了。美国人发现自己的许多州要被德国人大方地送给墨西哥佬,当下群情激愤。
    这两件事把使得局面完全无法挽回。威尔逊此前还在呼吁欧洲人寻找“没有胜利者的和平”,但这时他宣布和德国断交。2个月后,美国对德国宣战。作为一个总统,威尔逊认定战争是必要的。但做为一个前校长,他却为此黯然神伤。他对记者伤感地说:疯狂马上也要感染上西半球的人们,“我们也和旁人一样丧失了头脑……要战斗你就必须野蛮和残忍。而这种野蛮和残忍会渗透到我们民族生活的每一个细胞之中。”他是欢迎战争,还是抵制战争,恐怕他自己也难以说清。只是一切都已经不可避免。千百万美国人现在大喊着要求战争



  八 德国:必须赌博
  
     威尔逊断言:美国的宣战,就等于德国已经被击败了。
     对这话,德国人可并不相信。
    美国当时的军队加起来,也只有可怜的20万人。按欧洲的标准,连这20万人都算不得真正的军队,不过是一群走走阵列的汉子罢了。德国参谋部对美国军事力量充满了鄙夷。齐麦曼大臣多半也是出于美国军队的鄙夷,也才大胆鼓动墨西哥和美国开战。可能在他看来,这是一场旗鼓相当的战斗。
    但事实上,完全不是这样。美国的工业产值超过英国、德国之和。如今它的机器全速开动,工厂三班倒,军事物资象潮水一样从美国各地涌出,又向欧洲涌去。它人力资源的丰富,也远超德国。秋季的时候,美国军队数目就已经高达480万人。而且需要时,这个数目还可以成倍增加。
     现在需要的只是时间。更多的时间。
     要把美国的潜力变成真正的力量,唯一需要的就是时间。工厂需要转型,军队需要训练,整个国民经济需要转到战时轨道上来。
    
     1917的秋天,德国人还可以嘲笑美国的力量。到了冬天,他们就已经开始笑不不出来了。
     1917年底的时候,德国审视战局,会发现自己占在三年来的巅峰。俄国垮台了。法国精神上也已经濒临垮台。英国人精疲力竭。意大利事实上则已经停止作战。
     但光辉之下的黑暗在迅速生长。
    无限制潜艇战失败了。它为德国创造了一个新敌人,却没能摧毁一个旧敌人。英国海军发展出了各种反潜艇装置。美国的海军又补充了协约国的护航力量。被击沉的船只数量终于开始下降。物资还是匮乏,不得不实施粮食配给制,但英国的配给实施地非常合理高效,远远超过德国。英国人虽然困苦,但并没有发生饥荒。物资供应的形势正在迅速好转。英国最危险的日子过去了。摧垮英国的希望破灭了。
    美国则正向欧洲输送巨大的力量。1917年底的时候,美军以每月5万人的速度开往法国。而且这个速度还在飞速加快。协约国的军事物资也在快速增长。
     而德国的力量已经被使用到了尽头。此时的它的确站在巅峰之上,但它能清晰地看见下面的悬崖。
     德国要避开悬崖,只有两个办法。    
     第一个办法是寻求和平。
    但是此路走不通。事实上,美国还没有参战的时候,交战国确实做过一些和谈的尝试。其中态度最诚恳亲切的无过于奥匈帝国。奥匈帝国的老皇帝已经去世,新帝查理上台以后,唯一的事业就是结束战争。他一再企图退出战争,也一再没有得逞。他之所以如此热爱和平,实在是因为奥匈帝国已经承受不住了。帝国的陆军已经溃不成军,而帝国的猪,情况比陆军更惨。它们已经从760万头下降到了21万头。帝国的牛,稍微好一点,但也从1700万头变成了350万头。帝国本身的前景,比它的牛和猪尚且不如。谁都感觉到它要完全被消灭掉,唯一吃不准的是它到底什么时候被消灭掉。
     但是奥匈帝国的想法不作数。真正管用的,是柏林、伦敦和巴黎。
    她们都想要和平。但他们都想要光荣的和平。一个漫长的战争,再加上一个耻辱的和平,多半会带来国内革命、政府垮台。大家对此都心中有数。美国作为他们的调停者,做出了许多努力。但最终毫无结果。美国的参战,则使和平更加不现实了。    
    反回头来看,许多人怀疑美国参战也许并不是个好主意。比如邱吉尔。他摆出事后诸葛亮的样子批判美国。他说:“美国最好是管好自己的事情,置身世界大战之外。假使你们不曾投入战争,则我们在1917年的春天,可能(!)就已经和德国媾和。那样,俄国就不会崩溃。共产党就不会出头。意大利也不会出现法西斯主义。而纳粹主义也不会在德国生根。”总之,本来欧洲好好的,或者虽然不怎么好好的,但即将好好的,却都被美国搞坏了。
     这基本是一厢情愿的胡说八道。
    假使美国不参战,协约国可能和德国媾和,但更可能的是根本就不媾和,而是干干脆脆被德国打败。比邱吉尔的奇谈怪论更能说明问题的,是法国总理克里蒙梭的咆哮:“我们就是要战争!”
    
    现在对德国来说,只剩下第二个办法。那就是赶在时间的前面。    
     德国的军事机器现在掌握在鲁登道夫的手里。他看到美军正象“雷云一样集结起来”(H.G.Wells 语),决心做一场开战以来最大的冒险。
    他拼凑起了德国所有的家底,做了一次强大突击。那是比凡尔登大战更严峻的赌博。整个德国的资源,整个德国的命运全被押了上去。要么全赢,要么全输,再没有别的退路。
    鲁登道夫在西线集中了192个师,其中56个师被指定为“攻击师”。鲁登道夫把德国的资源翻了个底朝天,能找到的全都分配了出去。此外,他还设计出了“纵深进攻”的战术,极端强调打击的强度和速度。他充满信心地对德国皇储解释:“我反对用‘作战’一词。我们将打穿一个洞,钻进去,然后一切就都一目了然。”它的特点就是绕过坚固据点,不断渗透与前进。事实证明,他的战术可能是当然最有效的进攻方法。

    英法军队也猜到了这次进攻,甚至也知道进攻的大致方向。几百万人德国人阴沉的等待着。几百万英法士兵也在阴沉的等待着。
    大风暴的序幕即将拉开。
     雷霆的第一击是在索姆河。
    索姆河的英军依旧幸运地归黑格将军指挥。这位将军除了忙于制定各种愚昧进攻方案,还抽时间提出一种“纵深防御”策略。这个策略和鲁登道夫的恰好凑成一对。唯一的区别是鲁登道夫的灵,他的不灵。黑格将军手下的军人死的总是出奇地快,这一点甚至吓倒了伦敦白厅的政客。他们把庞大兵力留在本土,不肯配备给黑格。深恐这些士兵到了黑格手里,会象夏日的朝露一样,迅速蒸发地无影无踪。
    但是英国将领们还是充满信心。黑格的愚昧显然感染了许多指挥官。一个英国指挥官在日记中写到:“我对自己所看到的十分满意…..我唯一担心的是万一敌人发现我们的前线是如此固若金汤,会不敢进攻。”
     但他完全是瞎担心。德国人如期而至。
    
     3月21日,德国“米迦勒”行动开始。100万军队、上万门大炮向英军发起进攻。英军防线瞬间崩溃。四天内,德国人推进了20公里。英国和法国面临被分割的危险。黑格已经打算将英军尽数撤到海峡地带,让法军听天由命。如果黑格的计划付诸实施,德国必将大获全胜。这是最危险的时刻。
    似乎是要让协约国的灾难更形象生动,德国人还做了更戏剧性的表演。一门巨大无比的火炮被悄悄拉倒了德军前线。刹那间,8英寸的炮弹喷薄而出,直扑100多公里外的巴黎。100公里外的大炮在轰击巴黎!这让法国陷入了无比的震惊中。协约国开始商议求和的可能。
    万幸的是,并非所有的协约国将领都是黑格将军。联军十万火急地从各地抽调部队,将他们紧急派往索姆河。指令非常明确:英军要坚守防线,决不能被德军割裂。
    纵深进攻看上去有效,但并不能改变一个事实: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防御方只要有足够的资源、足够的毅力,总能修补防线。鲁登道夫尽最大的努力,也只能提高自己的机动性,而并不能把战争变成真正的运动战。
     时间在流逝。每一点流逝都有利于英法联军。协约国的后备部队正涌向前线,而德军进攻却后继乏力。
     德国人的进攻被遏制了。4月5日,第二次索姆河战役终于结束。

    
     然后是雷霆的第二击:4月9日。利斯河。
    英军依旧首当其冲。刚从索姆河战役中挣扎出来的英国军队又遭打击。一个不中用的葡萄牙师率先逃跑。一个残缺不全的英国师团紧随其后。战线被撕裂了大口子。疲惫不堪的英国远征军几乎要完全崩溃。黑格把他最后一个预备队投入了战斗,但依旧无能为力。他下达了“深陷绝境”的指令:“除了决一死战别无出路。每一阵地均须固守至最后一兵一卒……我们身陷绝境并相信我们的事业的正义性,每一个人都必须战斗到底。”
     7个法国师开进前线。德军停止了进攻的步伐。深陷绝境的黑格得到了他不配得到的拯救。
    
     雷霆的第三击落在了法国人的头上。
    整个过程就象索姆河战役的翻版。5月27日,一天之内,德军连渡两条河,围歼了四个法国师团。法军防线完全崩溃。一周之内,他们已经推进到了马恩河。法国政府开始考虑迁都南方海港波尔多。
    但就和第二次索姆河战役一样,同样的力量开始起作用。狂风暴雨的猛攻最终总是变成艰苦的拉锯战。德军的攻势渐渐削弱,终止停止。在这次战役中,美国军队第一次发挥重要作用。他们打得并不高明,但非常勇敢,许多战斗单位人员损失在40%以上。而他们的人数也在不断的增加。英法要求美国提供400万军队。对于筋疲力尽的德国人来说,这将是压倒性的力量
    德国的力量已经在崩塌。它的筋肉拉的过强,终于开始渗出体内的鲜血。但它在彻底瓦解之前,又做了两次巨大的努力。第四击鲁登道夫动用了13个师团,只取得了有限的成果。第五击是德国最后的一击,也是它崩塌前的最大一次努力。7月15日开始,德国发动了3天的攻势。穿着灰色军装的德军向滚滚流水一样冲向马恩河。他们几乎能看到巴黎的塔尖。然后,他们被击败。
    德国的力量全部耗尽。100万士兵阵亡或者负伤。突击部队更加惨不忍睹,伤亡惨重。经济已经崩溃。而德国再也补充不了这些兵员了。
     他们在巴黎的大门口停住了脚步。再也没有攻势了。大风暴变成了松风的呜咽。
     英军、法军,还有一百万美国军队站在他们对面。美军的数字还在不断攀升。时间赶在了德国的前面。
  

九 和平原来如此
  
    接下来是协约国的反攻。
     8月8日,协约国军队发动了亚眠会战。这次战役在战争史上之所以赫赫有名,不是因为它取得的战果,而是因为它预示了战争的未来。
     17个师,500辆坦克,2000多门火炮,向亚眠的德军发起进攻。黎明4点20分,2000多门火炮同时开火,密集的弹幕象一堵铁火之墙,以每分钟30米的速度横推过德军阵地。然后,散兵和坦克开始发起了冲锋。如此密集的坦克冲锋彻底瓦解了德国士兵的精神。如果敌人是一个活动的人形,他可以对抗,但敌人变成了成群的装甲巨兽,隆隆地密集推进时,他就完全丧失了战斗意志。
     当然也不是没有付出代价。许多坦克被击毁,更多的坦克出现了故障。这一天结束之时,英国只剩下300坦克可以使用。
    但这已经足够了。鲁登道夫回忆到:“我们在那里的一些师被彻底冲垮,敌军的坦克使这些师的司令部大吃一惊,并被攻克……我们所拥有的最精锐的师中有六、七个师全部被歼。事实证明大量使用坦克的战术是我们最可怕的敌人。8月8日这一天结束了我们继续战斗的可能性。”3天之后,德国皇帝出现在德军总部,说:“我们的力量已经使用到了极限。这场战争该结束了。
    问题是这一幕本来早就应该出现!英国在1916年就使用了坦克。但直到此时,才想到用它发动密集冲锋。如果他们在1917年就这样使用坦克,也许战争早就结束了。但是将领们宁愿让士兵白白送死。他们更喜欢使用青年的血肉之躯。这是胜利,但这是迟到的胜利。
    亚眠会战的胜利者是协约国。但是22年后,更大的坦克战爆发时,胜利者与失败者却调换了个。在1918年的亚眠,有一位年轻的德军上尉亲眼目睹了这场可怕的坦克冲锋。他眼见德国防线象纸牌一样坍塌了。这场经历使他难以忘怀,刺激着他寻找装甲战争的秘诀。他就是后来德国装甲部队的创始人、现代装甲战之父——海茵兹.古德里安。英法在亚眠的成功,酝酿着它在未来的失败。头脑僵化者总是败给头脑灵活者……
    
    此后的战史毫无悬念。德国迎来一次又一次的挫败。直到完全失败。德国军队瓦解了。从前线上退下来的士兵,看到开往前线的增援部队,就冲他们大喊:“滚回去!你们是在延长这场战争!”80万德国人死于饥饿和营养不良。更多的人在死亡线上徘徊。这一切就是一场梦魇。德国人现在只想结束这场梦魇,不管以任何方式。回想起四年前的开战,所有人都以忘记了它的理由。那个大公被刺的故事,听上去就是遥远的梦呓。
     德国皇帝说的对。战争该结束了。
     10月4日,德国向协约国提出停战请求。此后的事态发展越来越快。土耳其、奥匈帝国相继退出战争。德国为了避免全面投降,居然做了最异想天开的最后挣扎。它命令海军做最后的荣誉之战,进行敢死航行,进入北海进攻敌人。德国司令部希望这样能增加谈判的砝码。但这完全是异想天开。自杀就是自杀,就算给它起个名字叫“荣誉之战”,它也是自杀。而且是让别人自杀。德国水兵受到命令后,觉得造反比自杀成本低,所以干脆造反。革命就这样爆发了。威风凛凛的德国皇帝跳上飞机,逃往荷兰。鲁登道夫装上假胡须,逃往瑞典。留下德意志帝国任由敌人摆布。次日,德国投降了。
    后来,一些德国人炮制了无耻的谎言,把战争的失败归结为革命,归结为犹太人的阴谋,归结为卖国贼。希特勒就是这些谣言家中的一员。再没有比这个无耻的了。它再也支撑不下去了。德国人为了皇帝和将领们的梦想,付出了生命、付出了青春、付出了血汗。他们受尽了不该受的苦,打遍了不该打的仗,直到他们再也支撑不下去了。这个国家流干了血。这是它失败的原因。鲁登道夫他们比谁都更这一点,但他们为了维护自己的形象,肆意地制造谰言。
    
     1918年11月11日上午11时,战争结束了。壕沟里的士兵爬出阵地,有的在哭泣,有的在祈祷,更多的则是茫然看着四周。在后方,千百万人听到这个消息,涌上了街头。店员不再营业,公务员不再办公,司机忘记了行车路线,随便把车开向任何地方。人们似乎在欣喜若狂,但在狂喜的背后,是深深的爽然若失。四年的苦难,三千多万人的伤亡。换来的是这一刻。这是刚从梦魇中挣扎着醒来的感觉。旧日的疼痛依旧堆在胸口。未来的道路茫茫未知。此时无论哭和笑,似乎都不合适。人们只好怀着虚假的欢乐,游荡在城市的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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